還是只是為了要逃避那害怕會讓自己受傷的女人?
這個抉擇當真正確嗎?而這一切,又值得嗎?
他突然懷念起那時在泣心湖畔,開個小筆莊,教孩子們畫畫,偶爾偷瞧對面饅頭鋪裡,心上人在做些什麼的優閒時光。
那種不必理會誰正誰邪、誰是誰非,誰對你有利、誰又有可能會害你,只須按著自己的心情,率性過活的日子。
那樣的生活雖然有著可能要受傷的風險,畢竟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生老病死愛別離,樣樣都得經歷過,也樣樣都難以預測。
像小丫那樣的早夭悲劇,其實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可能隨時都會發生。
但或許就是那樣難以預測,才更教會了人們,要懂得珍惜現有的幸福吧。
他是不是逃得太快?又逃得太不值得了?他放棄了一個讓他首次領悟何謂動心,何謂魂牽夢縈的女子。
就在天威望翹首仰望浮雲,心裡暗生悔恨之際,耳畔卻突然聽到——
「諸暨烏龍觀!呃……絲瓜一條!」
甄協鱷聽到先是一愣,接著冷著嗓音往下放話,「直接領去茅房外頭坐著!」
「不!甄長老!」天威望立刻出聲阻止。「那是我師父及師弟們,他們會帶絲瓜來……」他忍不住笑了,「是因為知道我喜歡喝絲瓜湯……」而這,才真是最合他意的禮吧。「帶他們上來坐我身旁。」
不情不願地遵照主子吩咐,甄協鱷往下發令,下一瞬便見兩條人影由三百多層的台階下旋風般席捲而上。
等風勢停住後,眾人看見天威望的兩條腿,已讓兩名一瘦一胖,一長髯白眉、一光頭粗眉,道士打扮的老人給抱住了。
「我的威望徒兒!」仁義搶到了右腿,笑咪咪的開口,「你今兒個可真是威風,不枉師父為你取了這樣一個好名字!」
「我的望望愛徒呀!」不願落在仁義之後的仁慈,趕緊開口,「是呀、是呀,瞧你開心我們也開心了,但如果待會兒散場時,你能將那些『用不完』或是『用不到』的禮物轉給咱們,呵呵!師父們就會更開心囉!」
天威望垂眸,苦笑搖頭,在動心去愛過,在看過了因湖泛而造成的多場悲劇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已不再記恨這兩個數十年來如一日,貪婪賊性不改的老人了。
或許他們是沒用過慈心去照料年幼時彷徨無助的他,或許他們是提早讓他見識到了人生的黑暗面,但至少他們貪婪得理直氣壯,使壞得明目張膽,不會偽善,不懂虛假。
他突然有些明白大師兄何以老愛用腳踹他們,卻又會在觀中有難時,頭一個跳出來想辦法解決了。他們真的很過分,也很可惡,但誰教他們偏偏是養大他的師父,以及他的……親人。
沒錯,只有這兩個貪婪老混帳才是他的親人,而不是那雖給了他生命,卻連一面都無緣見著的雙親。
「二師兄!」
聽見幾聲熱情呼喚的天威望抬頭,見著了天樂、天喜、天涯、天放及天養,還有正緩步拾階而上,雙肩上用布巾綁縛著傷口的天道存。
見著三師弟,天威望想起了那個小女人,還沒開口問出就先聽到——
「黃山飛天熊女俠!呃呃……小熊饅頭一盤!」
聽見這話,天威望完全沒讓甄協鱷有機會發作,興奮地推開兩位師父,從椅子上站起來,急急忙忙下令。
「快快快!快去把人帶上來坐在我身旁。」如果她願意,我腿上的空位還大得很。
一想到能見著思念已久的心上人,原先那些害怕會受傷、擔心她愛的是別人的念頭全都拋到腦後了,天威望只覺坐立難安,心口因著興奮而竄出了火苗。
他甚至生起一股衝動,想要自己跑下這些討人厭的台階,以求快點見到惜弱,卻讓甄協鱷給黑著一張老臉,死揪住他的手不放地阻止了。
「少主!少主!鎮定!鎮定!下頭大家都在看呢!」可惡!這該死的飛天熊究竟是打哪兒來的人物?居然能將他家少主驚嚇成這副猴樣。
不想聽甄協鱷再囉唆,天威望逼自己坐下,在彷彿經歷了數百年之久的漫長等待後,他終於見著熊惜弱了。
見著那身著勁裝綁腿、肩搭披風、手持鴛鴦雙刀,頭上綁著一對麻花辮的她了。
好熟悉的打扮,正是那時她上擂台與他決鬥時的裝扮,只是此刻她臉上,早已沒了昔日那正氣凜然,一心想當俠女的莽撞冒失樣。
在接到他投給她的熱辣辣眼神後,她微紅了臉,步履也放慢了。
在少了昔日那種粗枝大葉、莽撞冒失、老愛充作俠女的傻拗氣後,她看起來成熟了點,也更……漂亮了。
天威望不自覺地暗吞了口口水,在熊惜弱終於站定在他眼前的時候。
沒再理會接下來又有誰送了什麼禮,甄長老又跟他說了啥,他只知道將飽含著思念的眼神,緊鎖在眼前女子身上。
「你穿這樣一身,又是想來打擂台了嗎?」
熊惜弱被他的話逗笑,卸去了眸底的些許緊張。
「那是因為我沒得選,我能夠登得上檯面的衣裳,就只有這套。」
「記得提醒我以後多幫你買幾套……」天威望打哈哈,心口微緊地繼續問:「你來這兒……是專誠來為我慶賀的嗎?」還是只是陪人來看熱鬧?
「不!」她搖頭,用亮澄澄的水眸看著他,「我來,是因為有事想問你。」
「問吧。」
無視一旁甄協鱷的擠眉弄眼,要他們待會見私下再去閒聊的暗示,天威望的目光一瞬也沒離開過熊惜弱臉上。
「為什麼明明是你在溪邊救了我的,你卻不想讓我知道?」這是她第一個問題。
天威望無所謂地聳肩,「我不覺得那有什麼好說的。」更不想讓她是因為想報恩才考慮接受他。
「可你知道嗎?我一直把救我的人想成是天道存,甚至以為當時是他……幫我換的衣裳,所以……」
天威望聞言眼神一亮,「所以那時我說我知道了你和他的事情時,你以為我指的是這件事情?」
熊惜弱歎氣點頭,「除了這,我想不出還能和他有什麼交集的。」
沒交集卻平白惹來兩刀?!
在旁聽得一臉傻樣的天道存,轉頭左右各瞄了眼還會發疼的肩頭,對於眼前這一對寶,當真無話可說了。
「所以你……」天威望的眼神更亮了,甚至不顧甄協鱷的伸手阻止,起身離開位子,上前握住她的雙肩,神色激動地問:「並沒有喜歡我三師弟?」
熊惜弱強忍住想要翻白眼的衝動。
「這就是我今天要來問你的第二件事,你為什麼會以為我喜歡他?」
「因為你屢次拒絕我,明明咱們都已經到了『那樣』的地步了,你居然還是不肯接納我,這讓我怎能不疑心,不猜測你是不是心裡另外有人了。」
「那樣」是哪樣?
在兩人身旁聽得津津有味的觀眾都在心底畫出了大問號,尤其是最愛瞧熱鬧的仁慈,真想叫男女主角立正站好,先把疑點說清楚了後再繼續。
只見熊惜弱難得地殷紅著圓臉、輕咬著唇瓣。
「你這個大笨蛋,既然知道咱們都已經到了『那樣』的地步了,我還有可能在心裡想著別的男人嗎?如果我真的喜歡別人,早就千方百計把你給砍了出氣,還會容著你好端端地活在這世上嗎?」
老天爺!連女主角也說出「那樣」了,這個「那樣」到底是哪樣啦?弄得人心裡好癢!
沒理會旁觀眾人愈拉愈長的耳朵,天威望小心翼翼地開口問:「所以其實……你是……」他吞了吞口水,「喜歡我的囉?」
熊惜弱那張紅通通的臉蛋垂得低低的,好半天後才終於有了動作,她點了點頭。
雖然只是個幾乎看不見的點頭動作,卻已讓天威望樂歪了。
他興奮地伸手將心上人摟緊在懷裡,壓根沒想理會台下或是身邊其他人,是在說啥或是想做啥了。
都滾遠去吧!去他的即位大典!他和他的小熊愛人還有情話沒說完呢!
「可我不懂……」他微微將她推開,臉上滿是疑惑,「既然你也喜歡我,那為什麼要一直拒絕我?」害他一再心灰意冷。
「那是因為你的方法不對嘛……」
她沒好氣地瞪他,氣他的不解小女兒心態。
「如果是真心喜歡一個姑娘家而非只是視作玩物,就該先去找人托媒提親,一件一樁按照規矩來,否則,誰知道你這沒定性的流氓,能喜歡多久?」
「原來如此!」
天威望終於明瞭這小女人的心態了。原來她並不是不喜歡他,只是不喜歡他那種喜歡人的霸道任性方式。
他敲敲頭暗罵自己,怪自己沒經驗,漏了這一點,還當人人都同他一樣厚瞼皮,壓根不會介意什麼禮教規條。
「傻小熊!我沒想到你就不會給我個喑示或明示嗎?」
熊惜弱扭過頭哼了一口氣,「這種事能由女生來暗示的嗎?」那不就成了他日後拿來取笑她的把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