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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雷恩那

  再有,說是回太湖「鳳寶莊」也不太對,他在太湖邊上的這一穴,是一處頗簡樸的三合院,就座落在苗家「鳳寶莊」後頭,人家只會瞧見「鳳寶莊」大宅的風光氣派,沒誰會去留心他這種尋常小院。

  白梅度過了它的盛世,將謝未謝,花心暗淡了些,然而有月相伴,皎光點點,落在枝椏上彷彿枯瓣重生。夜風淒清,來回穿梭,梅樹林裡卻美得教人屏息,連月光都一篩一篩的,直想醉在這一刻。

  她踩著落地的月色,不自覺跳起舞。

  她閉眸,淡淡揚唇,身子隨足轉動……她內心平靜卻也波瀾隱隱,彷彿這一刻僅為自己而舞,她舞給自己欣賞,感謝自個兒仍活著,活得還挺不賴,因為遇上一個男人,學了些感情上的玩意兒,還在摸索中,也許一輩子都弄不懂,都得這麼摸索下去,可是她樂意。

  唉,她一千個、一萬個樂意……

  「啊!」驚喘逸出嬌唇,她迴旋再迴旋,不斷舞動的身子陡地撞上一面胸牆,不及發出更響亮的驚呼,一隻有著煙草味的大掌已覆住她的嘴,她的腰被牢牢圈住,她的背貼上那面堅硬的胸,被這麼一提抱,足尖都快離地。

  「別叫,是我。」熱熱氣息暖紅她的耳。

  用不著他開口,光憑氣味,她也知道來者是誰。

  拉下嘴上的掌。「寒爺,你、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今日銷了一批貨,貨好價美,上家、下家皆大歡喜,我從中賺上一筆,那也歡喜無比。我發出一筆錢財犒賞手下,讓他們全散了,化整為零,該回什麼地方就回什麼地方,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我回來,進屋沒見到你,往這條長長的青石板道一望,追將過來,我追啊追,再追啊追,真怕有人趁我不在,收拾包袱逃得遠遠的。幸好,全是我自個兒疑心,胡思亂想,我再定心一看,巧了,真在林子裡找到你。」寒春緒語調輕鬆飛揚,不知情的人準以為他當真愉快得很,但聽進君霽華耳裡,纖細背脊不禁輕輕一顫。

  「我不會逃……」她細聲囁嚅,很納悶他為何總認為她要逃,是否經過「玉蛟幫」那件事之後,他以為她心中驚懼,所以非逃不可?唉,她難道就不能有其他選擇?例如……待在他身邊,捨命陪他這個「君子」?

  「我不會逃。」她再次強調。

  「你想逃就逃,我總會逮到你,無所謂。」

  他連撂狠話都輕聲細語,如情人的撫觸,君霽華身子不禁發熱,心跳急劇。

  忽地,她記起什麼,柔身一僵,垂首,右手不由自主地摀住右頰。

  寒春緒看穿她的心思,嘿嘿冷笑,頗有那種「看你往哪裡躲?」的意味。

  他硬是拉開她掩頰的手,將她雙臂連著腰身一同捆抱。

  她頭放得更低,藉著一幕烏絲掩住右頰,拚命隱藏。

  躲啊!再躲啊!

  內心持續惡狠狠發笑,寒春緒空出的一手沒撩開她的發,而是把頭顱蹭蹭蹭,從她髮絲中蹭過去,讓她的發也覆在他的頸上、肩上。

  哼,她還想隱入月光照不到的幽暗處!

  他絕對不允,硬是將她低垂的臉容扳過來,朝向皎皎清月,尤其是右頰,他絕不放過,端詳得無比仔細。

  君霽華心臟狂跳,又覺不能呼吸。

  自從臉被劃傷後,她一直閃避他的探看,能自己上藥絕不假手他人。

  她知道他很在意她的傷,想看個清楚,可是每每見她藥都裹好、藥巾也都敷上了,也就沒再為難。

  她也知道,總有一天得面對現實,但……心裡尚未準備好,他便突如其來地逼到面前,鼻息拂上她臉膚,逼得她無所遁形。

  「傷好了?」挺直的鼻湊近,鼻端有意無意地摩挲她的臉膚。

  「嗯……」剛脫痂的地方甚為敏感,被他這麼碰著,她忍不住哆嗦。

  「嗯,是好了。」確認完畢。

  「嗯……寒爺,你——」

  「你好香。」

  什、什麼?!

  君霽華一陣暈眩,她屏息以待,猜想他見到那兩條交又的傷痕後,會有什麼想法,結果他……他根本忙著吃她豆腐!

  「寒爺,我——唔……」她仰臉的角度很適合親吻,月光鑲著白頰,讓人心癢難耐。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男人伸舌舔著點點銀輝,又把舌探進她輕啟的唇內。

  君霽華軟軟往後靠,全隨他了。

  兩人氣息交融,好半晌,她微喘著,徐徐掀睫……男人凝望著她,目光幽深。

  「寒爺,我的臉……不好看了……」她想掩住他那雙眼,可惜兩手皆被圈抱。

  「然後呢?」

  然後?她明顯一怔,都不知自個兒表情呆呆的,好可愛。

  寒春緒輕啃她的白頰,低沉又問:「然後呢?」

  「然後就……就……」她被攪得頭很昏,在他臂彎裡扭動起來。

  寒春緒暗自歎了口氣,終於放鬆圈抱,讓她在他懷裡轉身。

  「寒爺當初買我,不正因為我長得好看嗎?」

  「然後呢?」

  還、還然後?!她瞪著他,欲言又止。

  抿了抿唇,她乾脆挑明道:「沒有什麼然後,就只是……我的臉上有疤,兩道長長的疤,不好看了。」

  「奇了,我正好喜歡臉上有疤的姑娘,而且還得在右頰,而且還得長長的兩道,對了,而且最好兩條要交叉在一塊兒,這才夠嗆。」

  君霽華懵住。

  她雙眸瞠得圓圓的,小嘴也圓圓張著。

  她一瞬也不瞬,直直看著男人那張臉。

  他的嗓音好好聽,似沉醇厚,聽久了會上癮。

  他的眉眼俱柔,沒有調侃嘲弄之色,眼神認真,像無言說著什麼。

  他浸淫在月華中的面龐,銀髮似雪,黝膚暗紅……他……他、他……

  「臉紅了……」她下意識喃道。

  「誰臉紅?胡說!我才沒臉紅!我怎麼可能臉紅?你哪只眼瞧見我臉紅?」

  結果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連聲否認,越否認,臉越熱,黑裡透紅。

  君霽華原是有些瞧癡了,被他這麼激切一嚷,陡地回過神,唇角克制不住地拚命往上翹。

  「看什麼看?看老子英俊啊?!」開始耍大爺。

  「寒爺長得是很英俊,銀髮黝膚,濃眉深目,直挺的鼻子,寬寬的嘴,多好看。」她將心裡所想的直白說出,語氣淡然平靜,她坦率得很,只是也掩不住臉紅,兩張紅紅的臉就這麼對望。

  寒大爺正要惱羞成怒的氣焰整個被壓下去,他才要開口,卻見她流出兩行淚。

  「你、你哭什麼哭?我又沒欺負你!」他很驚嚇地放開她。

  君霽華搖搖頭,微微笑著,一直搖頭,她用手背擦淚,有些孩子氣,又有些可憐兮兮。她也說不明白,只覺心中一鬆,可能皆因他的臉紅。

  第9章(2)

  她垂下玉頸,還在擦淚,寒春緒也跟著低下頭,想看個仔細。

  「我沒欺負你,你幹麼哭啊?」他還在懊惱。

  因為你對我好啊……

  她沒說出,就靜靜體會,眼淚能苦能甜,她此時的心是甜的。

  「好啦好啦!」寒春緒頭一甩,彷彿有事委實難以決定,現在牙一咬,豁出去了。「我……我那時說,我買你只是要你,沒有喜歡你,跟什麼情啊愛的無關……其實……不是這樣,那是謊話。」

  心臟咚地一震,君霽華緩緩放下手,垂眸對上一張彆扭的俊顏。男人此時蹲在她面前,照樣是大腳開開的蹲法,微仰頭,由下往上看她。

  「有什麼好震驚的?就許你說謊,我就不能說啊?那、那……你說了一次,我也說了一次,一人一次很公平,咱們扯平,這件事算、算兩清了!」

  他忽地起身,君霽華仍看著他,著魔般看著,張唇無語。

  這一次,他臉紅歸臉紅,沒再凶凶質問她看個啥勁兒,卻是伸出一手。

  「回屋裡去吧。」低聲道。

  看著那只掌心朝上的大手,如此厚實,指節分明,掌紋深刻且乾淨,像能保人一輩子安穩。她笑著,淚水輕湧一波,剛拭乾的頰又濕了。

  「嗯。」她交出柔荑,握住他,讓他牢牢握著。

  他牽著她走出梅樹林,往不遠處的三合小院走回。

  夜風拂過樹梢,沙沙輕響,男人好聽的聲音雜在其間,似乎說道——

  「……還哭?好好好,等會兒回屋裡,上了榻,有得你好哭,我讓你哭個夠……噢!你咬我手?好,隨便你,反正你又哭又叫,最後還得咬我肩膀,你愛咬就咬,我受得住,我讓你咬個夠!噢——」又叫疼。沒辦法,他欠揍。

  「老子不發威,還被你瞧成病貓啊?」

  這會子,換姑娘家尖叫,她被發威的男人扛上肩,帶回屋裡頭「正法」。

  ***

  以前常聽「天香院」裡的姑娘們說,她們這一門營生,最好的下場就是找到賞花人,能從良,跟個好男人過日子。她君霽華跟的這個男人離「好人」二字還差那麼一點天上、地下的距離,但跟他過日子,很有滋味。

  他的手下多是太湖一帶的漁樵農家,有生意上門,就接盤、銷盤,待忙過一陣,又化整為零,各歸其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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