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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雷恩那

  等神智較為清醒後,她小手下意識撫上橫在腰間的那只男性臂膀,來回撫著,而指下堅硬,每條肌理都緊緊繃起,顯示這個從背後摟緊她的男人根本沒睡,而且情緒仍高亢著,無法歇息。

  ……他還沒從那場搏殺中返回嗎?

  她又顫了顫,猛地抓住他的手。

  她害怕那樣的相殘,更害怕他走得太深、太遠,她趕不上他的腳步,又或者被他瞧作累贅。

  這條道,他如果決定成魔,她也陪他,認了命地相陪到底。

  「那位女幫主……她、她也很喜愛你是嗎?」

  噢,她、她她用了「也」字!

  右頰的傷刺麻刺麻的,現下是整張臉一燒,全燙熟了。

  貼緊她身背的男人沒發覺她話中用詞,他似是心有旁鶩,靜默片刻才道:「你知道了,也親身經歷了,那就是我,真正的我。」

  她的柔荑被反握住,那力道強悍,彷彿也同時握住她的心。

  輕喘,說不出話,眼眶很不爭氣地泛熱,她努力壓抑再壓抑,聽到他低嘎無比的嗓音再次傳來——

  「踏進這條道,再壞的事都幹過,偷拐搶騙,殺人越貨,下手時絕不手軟,一心軟,死的就是自己。我心很骯髒,手段也黑,我冷血、無情、野蠻、殘酷,我遊走黑白兩道,唯利是圖,在我眼裡,有奶便是娘,誰能讓我吃飽、喝飽、賺飽,我就給誰臉面,要我當只看門狗都無所謂,但誰敢擋我財路,讓我不舒心痛快,我就將他斬草除根,絕不留命……說到底,我也是根牆頭草,隨著風吹兩邊倒,節操在我眼裡頂不上一個屁。我勢利,見錢眼開,我殺人如麻,只為了不讓人阻老子發財,有人敢搶屬於我的玩意兒,我就殺得對方片甲不留,即便是女人又如何?我照殺不誤,把她們一個個全砍翻!見她們慘死在我手中,我痛快,哈哈哈……你都不知我有多痛快!哈哈……哈哈……」

  她扭動掙扎,在他懷裡轉身,跟著撲過去攬住他的頸項。

  她未受傷的頰面緊貼他的臉,烏絲與他的雪發纏疊。

  她抱得好用力,密密貼靠,氣息不穩,但這一連串的舉措卻有效阻了寒春緒對自己的自傷自毀。

  有好半晌,寒春緒腦中一片空白,身軀僵硬。

  她的舉止完全出乎他意料……她、她主動抱住他!當年他遭到祁老大派來的人圍擊,後來她見他無事,也是撲進他懷裡牢牢抱緊他,像給予慰藉,同樣也尋求慰藉,而此時亦是一樣的感受……

  內心波濤洶湧,他顫慄不已,重新鎖她入懷,汲取她發上與膚上的馨香。

  「你怕也好,不怕也好,我都不放你走!跟著我,一輩子過不了安康日子,但我就是不放你走!聽見沒有?」

  聲嗓如磨過粗礫般沙嘎,他話中帶狠,那股狠勁兒卻讓君霽華心頭更篤定。

  她和淚道:「沒有要走……我不會走的……」

  他想看她此時神情,她不依從,一張淚顏埋進他發中。

  他聽到她低幽嚅著——

  「……」

  「什麼?」那像是極要緊的事,他竟無法聽明白,喉間似梗著,呼吸困難。

  「……」

  「你到底說什麼?」

  君霽華磨蹭了會兒,終於湊唇在他耳際,低語再道:「我說……我沒有喜歡你,也沒有情意,不是真的……我那時說的是謊話。」

  她可能又要被羞辱,但,就這樣了。說出來,夠教人面紅耳赤,心裡卻坦然許多。對自己坦率,雙腳穩穩踩在地上,才能真正過日子。

  驀地,她被推開一小段距離。

  男人那雙利目在昏幽燭光中閃閃發亮,她有些受不住,臉皮都快著火,他在她撇開眸光時餓狼吞食般「攻擊」她。

  寒春緒知道他不該這麼做。

  他真的、真的、真的不該這麼做。

  今晚,她身上有傷,心有餘悸,他卻還是不放過她。都說他良心八百年前就被狗啃掉、被鷹叼走,五臟少四髒,徒生一顆膽,他是自私的混帳,豬狗不如,但……沒辦法啊沒辦法,要他此刻不碰她,辦、不、到!

  我沒有喜歡你,沒有情意。謊話!

  所以,她說了謊。

  所以,她沒有不喜歡他,對他也不是全然無情。

  這次不僅情花大開,連心花也朵朵盛開。

  他的吻由激切轉為憐惜,輕啃著、誘哄著,他吮走她眼尾與腮畔上的清淚,膚孔中噴湧而出的體熱將她烘得週身濕潤,神魂也酥酥潤潤……

  「絕不放過你!」他咬著她柔潤耳珠,惡狠狠宣告。

  她受不住地閉眸吟哦,沒瞧見那雙男性目瞳中,浮出一層薄薄的濕潤。

  第9章(1)

  「這是咱們『綺羅園』的百花玉肌膏,待口子癒合,得記著天天抹在傷疤上。」朱拂曉將一匣子潤膚去疤的藥膏擱在桌上,輕扣君霽華的下巴,扳起。她仔細審視著,最後點點頭。「還好,傷得不深,只劃開皮肉,沒傷到裡頭的肌筋,好好照料著,很快就能完好如初。」

  很難完好如初。君霽華心裡清楚。

  那兩道口子極長,一道從右眉尾斜至嘴角,另一道則從鼻翼劃到耳下,在她右頰大大交叉。當時那女幫主是真想劃花她的臉,若非寒春緒出手,她此時的臉應該跟個棋盤差不多,交錯縱橫好幾道。

  還有命活著,她心裡是慶幸的,但從銅鏡中見到自個兒的臉,心裡不由得苦笑,終於能夠體會,女兒家愛惜容貌,她也一樣。

  「謝謝姐姐的百花玉肌膏。」她微一笑,傷口還疼,小小皺眉了。

  朱拂曉小心替她撥開髮絲,邊道:「那日我晚些到,你出了意外,之後柳兒和葉兒給我遞條子來,說你返回了,但受了點傷,我正想著要探望你,卻不知你落腳何處。」挑眉眨眼。「你男人倒主動找上門,帶我來這兒。」

  聽到「你男人」三個字,君霽華浮出靦腆神色。

  「姐姐,見到你,我真歡喜。」

  所以這表示,寒春緒直覺認為拂曉姐姐是「可信任的朋友」吧,因此才領她來到深巷內的巢穴。

  「妹子,見到你,我比你更歡喜。」玉手不太正經地摸了人家一把,朱拂曉嘻嘻笑。「咱倆在太湖『鳳寶莊』一別後,沒想到你有這麼大轉變,先是『奪花會』開出天價,還當夜就被人從『天香院』贖走,如今來到奴家的地盤,竟還被扯進江湖追殺。妹子啊,我可好奇死了,非得聽你一件件說個仔細明白不可!」

  唉,這真是一言難盡,說來話長啊……

  君霽華苦笑歎氣。

  ***

  傍晚時分,熟悉的腳步聲踏進北屋。

  一聽到動靜,坐在鏡前的君霽華立即抓來一塊折成四方的巾子掩在右頰上。

  寒春緒剛將朱拂曉送回「綺羅園」,甫進屋,瞥到那姑娘心虛且急切的舉動,雙目微乎其微一瞇。

  他不動聲色走近,解下披風,狀若隨意地道:「你一個人不好換藥,我幫你。」

  「不用的!」意識到聲嗓過急了些,她垂下眸,結巴嚅道:「那個……適才拂曉姐姐幫我換過藥了,雖說才過五日,但癒合情況頗佳……對了,她還送來一大匣子百花玉肌膏,說要是抹完了,再跟她討,我、我很謝謝她。」飛快望了男人一眼,察覺他正一步步逼近,表情不可捉摸,她嚇了一跳,連忙起身退退退,隔著桌子繞出一個小弧退到門邊,仍不忘用巾子壓著右頰面。

  男人定住腳步,兩手插在腰上,直勾勾瞪她。

  「你在幹什麼?」躲他?!

  「我……我也很謝謝寒爺,肯讓拂曉姐姐來這兒跟我說說話,胡亂閒聊,我……啊!敏姨和柳兒、葉兒肯定在灶房忙呢,我身體沒事了,該去幫忙的。」退一步,再退一步,丟下話,望身跑掉。

  怎麼,別人可以看她的傷,就他不成嗎?躲什麼躲?

  寒春緒心裡很不是滋味。

  再有,她出事後,被他帶回四合院的那一晚,她都對他坦承情意了,怎麼這些天又故意疏離?而且對於那晚所說的話,都不肯再詳加解釋,真是……真是……有夠可惡!

  若非她如此嬌柔,他真想抓住她肩膀死命搖晃,以洩心頭之怨。

  她難道不知,拋出香餌誘魚上鉤,魚既然釣上了,卻不肯給個痛快,這樣的行徑有多……多缺德嗎?

  ***

  臉上的傷收口結痂,今兒個她拆下裹巾查看時,痂已脫落。傷好了,在右頰留下兩道淡紅色傷疤,摸起來微微突起,已不像以前那般光滑無瑕。

  原來她還是很在意容貌的,以為看得很開,心中仍是鬱悶。

  今夜,太湖邊上一輪明月,銀華邀人來,君霽華接受這份無言邀請,散著發,獨自一個踏出屋外。

  夜風掠過她發尾、袖底,輕輕波蕩著裙擺,她落足無聲,走向那片梅樹林。

  寒春緒帶著她和柳、葉兩丫頭重返太湖「鳳寶莊」已有七、八日,一是為了避風頭,江北大城內風聲緊,再待下去極為不妥,所以暫時換地方落腳;二是因為他的手下和船隻、馬匹等等大都於此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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