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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寄秋

  而這還不包括上繳朝廷的稅金,零零總總扣一扣,能用在縣衙的銀兩最多不超過二百兩,還得發給縣衙內做事的人薪餉、補貼。

  重要的是,縣內的三座糧倉是空的,若有重大災情發生,青江縣餓死的百姓將會不計其數。

  「成主簿,你說說縣衙內還剩下多少銀子能支使?」他總得知曉青江縣到底有多窮。

  成主簿是名瘦小的中年男子,年約四十歲。「啟稟大人,還有五十兩,不過……」

  「不過什麼?」還真不錯,能有剩餘,不過這一年才過了一半,另外半年的開銷要從何取得?

  稅收分春稅和秋稅,青江縣繳的是秋稅,每年秋天一收成後,便賣了糧食繳稅,然後繳交國庫再撥款下來。

  縣衙大概會在年前收到朝廷撥下的銀兩,皇上的美意是底下的官員和百姓過個好年,有錢好辦事。

  可是收來的稅金就那麼多,發下的肯定更少,別說鋪橋造路,造福鄉里,光是縣衙的嚼用就不夠用。

  「這個月的銀錢還沒發下,不少人等著這筆銀子。」從典史、主簿、捕快到衙役,甚至廚房的燒柴丫頭,整個縣衙上上下下不多不少二十五名,包含打雜工的雜役。

  其實縣衙還欠缺一些人手,但青江縣實在太窮了,又少有重大刑案和天然災情,所以遇缺不補,目前資歷最淺的也有五、六年,混著混著過日子。

  王秀軒的感慨含在喉頭,面上不顯。「你只管報上實際數目,其它我再來琢磨,不會拖欠你們。」

  「不足二十兩。」他硬著頭皮說起。

  「啊!」他啊了一聲。

  本朝縣官的俸銀一年約一百二十兩左右,白米四石,衣著、用度瑣碎開支自行處理,除了收點孝敬再無收入,但糟的是這筆俸銀別想等朝廷發,大多是由縣衙收入自個兒扣除,若有不足便有辦事不力之嫌,因此也沒人敢向朝廷要,算是心照不宣的事。

  換言之,他接下來的幾個月是做白工,得了個官名卻是入不敷出的窮酸縣官,若想改變現狀就得另謀財源。

  「大……大人,你沒事吧!」成主簿面色惶惶,憂心年輕的縣太爺承受不了,上任沒幾日又要走了。

  沒了主心骨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呀!日子越過越糟,糟到他們已經不敢期待能變好,只要別再更糟。

  王秀軒力求鎮定,不讓苦笑顯露於臉上。「本縣百姓以何維生?可有特殊生產,像是產玉石或是岩鹽。」

  高山通常蘊含著未曾開採的寶物,只是民識閉塞,不知站在寶山上。

  「未曾聽聞,青江縣的地層貧瘠,早年朝廷也派人來探勘過,但一無所獲。」

  缺水還導致土地乾枯,難以種植。

  「沒想過種些旱作嗎?我看山腰以下至山腳這塊可以開闢成梯田,不能種稻也能栽些蔬果,或者改闢為菜園。」山上多霧,很適合茶樹的生長,茶葉也能成為地方特產。

  他想得很理想,充滿抱負,卻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大人,我們縣裡沒錢呀!要僱人開墾需要銀子,買樹種也是一筆很大的款項,而且茶樹一種下不能馬上采收,起碼要三年以上才能開採茶葉,而且這幾年的茶農要吃喝什麼,他們是完全沒有進項,只能守著不能吃的茶葉。」

  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

  聽著成主簿越說越絕望,王秀軒的耳朵嗡嗡作響,他覺得前路難行。「沒有解決方案嗎?」他忍不住喃喃自語。

  「大人,你說什麼?」這位縣太爺看來很沉穩,至今尚未被窮困的財政嚇走,應該會留下來……吧?

  他揮著手,努力壓下心中的無奈。「沒什麼,本官在想著如何增廣財源,這個月的薪餉過幾日再發下去,本官想想辦法怎麼賺錢……」

  賺錢的事他不在行,恐怕還得勞煩小財迷夫人。

  有什麼辦法,還不是坐困愁城。成主簿在心裡嘀咕,並未宣之於口。「是的,大人。」

  「不用擔心,會變好的。」他這話不知是說給別人聽還是自我安慰。

  原本也想要有一番作為的,以己所能為地方上做點貢獻,不敢說留下千古賢名,至少無愧於心,他一直認為只要肯用心付出,回收的成果就會是甜美的,起碼受人尊重。

  可是說得容易,做得困難,等到真正接手了才知道自己還是太稚嫩了,全沒考慮到現實面。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萬事起頭難,他就邊做邊學著吧!人總要遇到了才會成長,這也是他的課業。

  「大人,縣衙內的官捨早已老舊不堪,一下雨還會漏水,那修葺的銀子……」

  他很不想開口,可住在後頭小院裡的同僚抱怨連連,巴望著他能開這個口好讓大家好過些。

  屋子裡潮濕發霉,人住久了容易生病。

  一咬牙,王秀軒做了個揮手的動作。「先擱下,等變天了再說,叫大家多忍耐一段時日。」

  一下了堂,王秀軒急忙奔回後院,難得一回的長吁短歎,神情疲憊的抱著妻子大歎無銀真痛苦。

  「怎麼會很難?」

  這句「不食人間煙火」的話一出,朱小蟬很無辜的得到一記瞪眼,認為她說得太輕鬆,不曉得為官者的難處。

  但是看看她的四周,前堂和內室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對比公堂裡的蕭條和陳敗,發霉的腐臭味,女眷所在的院子可說是鳥語花香,富麗堂皇,處處充斥著溫暖的陽光。

  主要是縣官夫人有銀子,而且她敢花錢,大手大腳的撒金角銀角,為求能過得舒適,她把屋子佈置得有如柳鎮的家裡,有曬過太陽厚厚的被褥,全套花梨木傢俱,生氣盎然的小盆栽,博古架上擺滿收集來的小玩物,她還讓人挖了冰窖想存點冰,等熱得受不了的時候可用。

  更愜意的是她還在院子裡搭了座可坐可躺的鞦韆,鞦韆上方是可遮陽的涼棚,涼棚的四角分別種下絲瓜苗和葡萄籐,等到入秋後便會開花結果,她能用絲瓜水保養皮膚,摘葡萄來釀酒,在月光下,享受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愜意。

  之前在縣衙門口牽的那頭母羊也沒浪費,朱小蟬命人喂足了草料,每日早晚都有一大碗現擠的新鮮羊奶可喝,還有多餘的可拿來洗臉,羊乳是天然的保養品,養分又高,可食可淨面。

  對照王秀軒的消瘦,她過得多滋潤呀!一掃之前長途旅程的僬悴,整個人容光煥發,白裡透紅,細嫩的肌膚有如凍住的凝脂,水滑水滑的,嫩得一掐就出水似的。

  她的清爽看得王秀軒好不嫉妒,她是個懂得照顧自己的人,用不著他操心,不論身處何地她都能讓自己過得好。

  可是王秀軒卻有點吃味,感覺自己不被需要,好像妻子沒了他照樣過日子,有他無他沒多大意義,她靠自個兒也能生存。

  「娘子,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可知青江縣有多貧困,縣衙裡僅存的銀兩不夠買半年的糧食。」也就是說再無進項,他們過幾個月便無米可食,灶冷米缸空。

  「大人,你這是在抱怨嗎?」朱小蟬取笑他當初的大話,要讓她吃好、住好、做個威風八面的官夫人。

  王秀軒笑得一臉惆悵,帶著大志未展的鬱悶。「很難走的第一步,我甚至在想我娶你是讓你享福的,而不是來吃苦,我有些後悔做了錯誤的決定,把你拖進這灘死水中。」

  朱小蟬戲謔的搖搖青蔥纖指。「是不是錯還不用太早下定論,走一步也不是那麼難,窮也有窮的商機,只是你不會用而已,說起賺錢呀,你遠遠不及我的本事。」

  士、農、工、商,商賈排名末微,士人為人景仰、敬佩,可是沒有商人的居中運作,哪有百姓們的安居樂業,讀死書的讀書人只知之乎者也,哪曉得百物從何而生,由原料做成成品供其使用,吃、穿、用皆需經過商人的手。

  他們哪知道在千百年的將來,是生意人在掌控這個世界,用富可敵國的財產支配所有資源,拿錢來砸人,甚至是買下一個國家,用大把的鈔票養出一名元首,掌控經濟大權。

  「商機?」王秀軒雙眼微瞇,對她的信心小有疑心。

  「青江縣不適合種稻,水田養鴨的方式也不適用,他們又真的太窮了,一時半刻找不到好的生財辦法,只能從短期效率試試。」先撐過危機再尋長遠之計,人活著就是希望,不可被絕望打敗。

  「你有辦法?」

  她很自信的一眨眼。「開源節流。」

  「開源節流。」他也想,但太難了。

  「要增加稅收是不可能,百姓都吃不飽了哪來銀子繳稅,若是節流嘛,你是窮鬼縣官,縣衙又是擺著好看的空架子,省也省不下幾文錢,不如你把銀子交給我,半個月後我還你一百倍。」銀子不會長腳跑了,但會生錢子錢孫。

  「一百倍?」他兩眼發亮。

  朱小蟬看向院子裡養得已經有點肉的母羊,唇邊掛著寧和笑意。「你讓人把不要的老羊或是自家養想賣的瘦羊送到縣衙,再以一隻半兩銀子的價錢收購,我看他們也拿不出多少隻,頂多一百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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