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還小,所以也留在家裡,剛抱來養的小黑狗斷奶不久,咬不了人,所以暫時看不了門,頂多當柱子的玩伴。
「父女倆偷偷摸摸的躲在屋子裡說什麼悄悄話,年菜都擺上桌了還不出來……」李順娘掀起門簾子一喊,一瞧見裝銀子的酸梨木漆紅匣子,她怔了一下,登時失笑。
「二妞,在數你的銀子呀!怕阿爹阿娘貪了它是不是?」果真是小財迷,非盯著銀子不可。
「才不是呢!阿娘冤枉人,我是怕小偷來光顧,趕緊來幫你們藏銀子,這年頭賊比土匪還凶狠。」朱小蟬小胳臂誇張的一張,畫了個大圈,暗暗影射這個賊大夥兒都很熟悉,他來去自如,防不勝防。
「再凶也沒有我們二妞的牙尖嘴利,快把銀子收好了,阿娘把它存著給你當嫁妝。」女孩子長很快,眼看著還是小孩子,一下子就長大了,哭哭啼啼要嫁人了。
她很臭屁的一撇嘴。「給阿姊吧!她比我先用到,我的我自己賺,要十里紅妝那麼多。」
「少說到我身上來,愛說大話的小丫頭,有幾畝地陪嫁就該偷笑了,咱們村子裡有誰家的屋子裝得下十里紅妝的嫁妝。」聽到妹妹的取笑,朱小春在屋外反笑她異想天開,想多了。
「沒人有那就自己蓋大屋呀!誰說一定要嫁人,我就不嫁,陪著阿爹阿娘,奉養他們到百年。」嫁得不好還不如不嫁,她不是能容人的人,在這個三妻四妾的年代,男人一有錢就想納妾,他不納人家還拚命送,尤其是永遠和媳婦不合的婆婆送得最慇勤,一塞通房二塞妾,塞得不亦樂乎。
「對,二姊不嫁,陪著柱子,以後我長大了養二姊。」也來湊熱鬧的柱子嘴上叼了顆肉丸子,嘻嘻哈哈的笑著。
「就養二姊不養爹娘了,你這不孝的兒子。」李順娘好笑又好氣地往兒子後腦杓一拍。
「哈!哈!不疼,我都養,阿娘不吃味。」他揉揉腦袋瓜子,一蹦一跳地滿屋子胡鬧。
「你這小子,誰吃味,快上桌,再不吃年夜飯就要涼了。」辛苦了一整年,總算能過個像樣的好年。
年糕,象徵年年高昇,紅燒魚,年年有餘,雙拼涼盤,上湯鵝筍,茄汁腐丸,板栗燒雞,清炒山菌,火腿燉甲魚,三鮮鴨子,鹵一鍋蹄膀肉,蒜子燒黃鱔,冬瓜排骨燙湯,香炒沙蟹,豉汁鳳尾蝦……滿滿的一桌菜餚。
李順娘把一家的碗筷排好,端上最後一道雞絲粟米羹,比往年豐盛許多的年菜讓人口水直流,等不及的柱子已跳上長椅坐好,捧著空碗眨巴眨巴地望著隨後坐下的朱大壯。
朱小春、李順娘依序坐下,最後入座的是藏好銀子的朱小蟬,五口人圍著坐不滿的桌子,滿心歡欣,誰也不去想老宅那邊的朱婆子竟然沒喊他們一家過去圍爐,似乎已不把他們當家人看待,放任老二家的自己過年。
「趕快吃,還發什麼呆,一會兒吃完了,阿爹帶你們去放鞭炮。」過年要有過年的氣氛,開開心心才好。
朱大壯的話一說完,幾個孩子果然露出歡喜的笑臉,幾雙筷子齊下的大快朵頤,吃得好不快活。
只是剛吃沒多久,門外走進一位佝僂著背的男人,兩手像長癖似的搓呀搓,一臉涎笑的衝著朱大壯叫二哥。
「哎喲!吃得比我們那邊的還要好,有魚有肉還有豬蹄膀,你們日子過得真不錯,看來你們真的賺得不少……」
不等朱家老三說完,朱小蟬反應極快的一應。「是賒來的,我們跟人借錢過年。」
他們不能吃一頓好的嗎?非要來壞人好心情。
朱實一聽,噎了一下。「你們還能跟誰借錢?」
他言下之意一家子窮鬼,身邊也全是一堆苦哈哈的窮親戚,除了朱婆子外,誰會借錢給他們。
而他娘那兒的私房也被他挖得差不多了,哪有銀子借人,朱大壯有沒有去借錢他最清楚了,朱婆子是不可能有錢借老二家的,即使有也不會借,她向來不喜老二一家人。
「我姥姥家。」她外婆家也窮,但比他們好過些。
「喔!你姥姥家呀!」朱實不問自取的以手指當筷,拿走柱子正要夾起的雞腿大門撕咬。「可是我怎麼聽說你們在鎮上賣什麼狀元餅、黃金片的,還賺了不少。」
「是賺了一些,不多。」李順娘面色微冷的說著,如非必要,她不想和自家小叔撕破臉,他的背後還連著護短偏心的婆婆,朱婆子一鬧起來,這個年也不用過了。
「那就借點來給弟弟過個年吧!今年的收成差,想摸個兩把都沒銅板。」他很理直氣壯的伸手要錢,絲毫不覺得羞愧,好像人家給他錢是天經地義,不給才是罪大惡極。
一聽他要借錢去賭,朱大壯和妻小都臉色難看的直瞪眼。「我們的糧食也不多,勉強能夠養活罷了。你就忍一忍,別老是去賭,你也有兒有女,要為他們多想一想……」
賭徒最恨人家叫他戒賭,要不到錢的朱實刷地一下子沉下臉。「二哥,你有多少就拿多少出來,大道理少說一點,大過年的我也不為難你,三、五兩銀子總有吧!」
朱大壯頸子一硬,粗聲的說:「沒錢。」
還三、五兩呢!他女兒隔三差五的上山摘野菜,拾果子,拎一、兩隻小獸回來,弄得一身是傷,兩腳浮腫,小小身子如今還沒桌子高呢!老三一開口就想要走她的辛苦錢?
沒門!
「二哥,我是好聲好氣跟你要,你別給臉不要臉,有銀子不跟兄弟分享,要知道爹娘的奉養不只是我和大哥的事,你也得拿出銀子照顧爹娘。」他口氣變得有幾分不快。
「我的那一份我自會拿給阿爹,你別想沒錢就上我家耍賴,想當初分家時你多得了多少,我有多說一句話嗎?」他咬著牙硬吞不公,當是孝敬兩老了。
「二哥,你不要逼我翻臉,你要是不給,我自己拿。」朱實就是沒臉的,說著說著就要往裡頭闖。
「你……」
第4章(2)
「哇——嗚——三叔不給二妞吃飯,二妞會餓死,三叔好壞……嗚——是大壞人,二妞餓,好餓好餓,三叔壞人,二妞要餓死了,我們沒飯吃,餓……」
朱小蟬莫名的放聲大哭,哭得驚天動地,大老遠就能聽見她的哭嚎聲,她一哭,柱子也唏哩嘩啦哭起來。
「你……你們哭什麼,不許哭!」
姊弟倆根本不理朱實的恫嚇,照樣哭得好不淒厲,村子裡的人都聽到了,紛紛探出頭詢問發生什麼事。
「好,好,算你們狠,這筆帳先記下。」朱實狼狽的跑走了,嘟嘟囔囔著什麼喪門嚎。
他一離開後,朱小蟬馬上不哭了,眼淚說收就收。
「阿爹、阿娘吃飯,阿姊吃魚,柱子乖,二姊給你夾根雞腿,快吃,你要快快長大,好防賊防盜防三叔。」
本來朱大壯、李順娘等人還為她收放自如的淚水愕然不已,怔然的望著她,忽聞那句「防賊防盜防三叔」,噗的全都笑了出來,陰鬱到不行的心情登時放晴了,可以再多吃一碗飯。
「中了,中了——」
「什麼中了?」
「秀才老爺中舉了,這會兒不能再叫秀才老爺了,要改口喊舉人老爺,王秀才中了舉人。」
「啊!真中了呀!前不久他的兒子才中秀才,現在老子也上了榜,兩父子都給咱們村子爭光呀!真是雙喜臨門。」
「是呀!真是雙喜臨門,人家是讀書人,隨便讀讀就能金榜題名,我們家那渾小子呀!還在泥土裡翻……」
王至誠進了縣城應考,考上第七名舉人,原本也算有功名在身的他又進了一步,入了省城再考便是進士,那是能當官了,最少是七品縣官,要不就是入翰林院當編修。
不論是舉人還是當官,他都算是爭得頭面了,在這十鄉八里的也是個人物,連縣太爺也不敢小看他。
而舉人老爺的兒子也一樣了不起,才十二、三歲就中秀才,幾年時間把稚嫩少年磨成溫潤兒郎,修長的身子如竹子挺直,清潤的聲音變得低沉,五官多了男子的輪廓。
這幾年,朱老二家也越過越好了,好得讓人眼紅。
那一年,朱大壯花銀子買下一塊兩畝大的山坡地,他們一家人花f幾天功夫把雜草拔一拔,整出一塊地來,一開春,朱小蟬就將棉花種子種下,勤於施肥除草。
頭一年,收成很少,朱小蟬把悶頭賺大錢的理論發揮到淋漓盡致,她沒把棉花賣了,而是將取出棉籽的棉花裁製成棉被,母女三人花了個把月趕製出一百多件棉被。
一件賣幾百文錢,最後賺了約莫百兩銀子。
那一年朱大壯樂瘋了,心想終於可以翻新屋子了,他們可以蓋不輸老宅的大屋了,那些錢他根本花不完。
可是小女兒阻止了他,要他先別樂,要是他們發財致富,他們家貪得無厭的三叔還不找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