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錐上針,迅雷不及掩耳間,鮮血淋漓。
明明是不肯想、不肯問的事兒,以為壓著收著,久了自然會遺忘的傷痛,他偏要來翻上一翻,這人,就這麼見不得我快樂。
我別開頭,惱了。
「幼沂。」他繞到我面前,扳住我的肩膀。「母后希望你和鏞晉在一起,如果你的心思尚未確定,也許……」
「皇后娘娘希望奴婢和九爺在一起;我爹希望我戴上公主后冠,遠嫁吐蕃;三爺要我考慮清楚和四爺會否前途多舛……真奇怪,我幹嘛處處將就別人的期待?」我的口氣沖了。
我當然明白,我和阿朔的未來不會順遂,我當然清楚,自己選了一條辛苦而且看不到未來的情路。問題在於,不是我選擇愛情,而是愛情選擇了我,我連申訴抗議的機會都被剝奪了呀!
「我是為你好。」
哼,為我好,就是扮演月下老人,不顧我的喜欲,硬把我和鏞晉湊成對?這算是哪門子好?真要為我好,就該支持我、維護我,在最辛苦的時候陪我度過,在快樂的時候幫我遺忘隱憂。
「感激三爺,奴婢承擔不起。」我的口氣酸到不行。
「別在我面前自稱奴婢,更別惱我,我只是不想你受傷。」
聞言,我鬆了氣。是啊,我在遷什麼怒?我怎不知,他始終是我的朋友。
仰頭望他,擠出一張苦笑。「我豈能不知?不管是阿朔還是九爺,於章幼沂,都是煙飛灰滅,虛言一段。」
「不要說這種喪氣話,我並非阻撓你,只是希望你徹底想明白,在能抽身之前多思多慮,別等撞上問題後,才來跳腳、焦頭爛額。」他壓住我的雙肩,認真道。
他不明白,我不是在說喪氣話,而是再真實不過的話。
「三爺多慮了,我誰都不選,自然不必放棄什麼、不必作心理準備。這個後宮……我早晚要飛走的。」
走到門邊,仰頭,蔚藍天空太美,美得不似真實一般。
「希望事情會如你所想的那麼容易。」他歎氣。
還會更難嗎?闖入這個陌生世界,我都生存下來了,還能有更艱困的事為難到我頭上?
「不談這個,三爺這回又去哪裡辦差?有沒有什麼好玩的趣聞?說來聽聽。」我提起精神,拉他入座。
「有什麼東西比我們的幼沂姑娘更有趣?」他又扯扯我的辮子。
「那可不一定,想想吧,總有得說的。」
「說說秦縣的貪官污吏怎樣?」
「好啊、好啊,你有沒有帶尚方寶劍,使出御史大人的派頭,摘去他的烏紗帽,先斬後奏?」
「你從哪裡聽來這些?」他皺著眉頭看我。
這時,小壽子匆匆忙忙跑了進來,他扭著雙手,急道:「姑娘,出事了!皇上要見您,德公公等在外頭。」
「我?」心亂速,腦子發傻,上次給皇后見一次,去掉我半條命,這回皇帝要見,我還有命可以回月秀閣?
心慌亂亂的,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做什麼。
「別急,父皇見你未必是壞事,你先跟著德公公過去,我去找四弟,馬上就到。」
「嗯,我沒在怕的,不過是見皇帝嘛,又不是見上帝。」心太慌,居然隨口亂說話,光是這句傳出去,我不死都要剝層皮。
「你啊!」靖睿王受不了地瞪瞪我。「你還是怕一點好。記住,別逞強、別多言,有什麼事,都等我到了之後再說。」
他握了握我的手後,便在我之前走了出去。
※※※※※
餘溫仍在手掌間,彷彿花美男的手還未離開,我已經跪在皇帝面前。
怎地這般無用?不過是皇帝,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叔叔罷了,怎就讓我嚇得連跪都跪不安穩?
是啊是啊,皇帝的容貌是雍容華貴了些,氣勢是威嚇了些,那莫測高深的態度是讓人捉摸不定了些,可我也不必抖如篩糠、噤若寒蟬啊!
許是和芮儀公主那雙老鷹打量小雞、猛犬盯上貓咪的眼神有關吧!我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她,不過,她討厭我,是再明白不過的事情了。
「你就是章幼沂,章大人的女兒?」
「回皇上,家父是吏部侍郎章逸群。」我澄澈的眼睛對住皇帝回答。
我已經記不得皇帝問話,是直視皇帝還是不直視皇帝才合禮儀,純粹是反射動作。
「朕的好幾個兒子都挺中意你啊!」皇帝不疾不徐地說。
這句話是指,你好深的心計,專挑朕的兒子下手?還是說,章家姑娘果然才華洋溢、性格敦良、不同一般?
望著他深如漆墨的雙眼,我猜不出他的心思,他是喜是怒、是歡是惡,完全摸不著頭緒。如果阿朔已屬心計深、權謀重,那我真不知該怎麼形容這位皇帝老爺。
也許若干時日曆練,阿朔終會被訓練成像他這樣的人,臣子不懂他、妻妾不懂,子女更不懂,一個世間無人能懂的人,怎能不是「孤家寡人」?
我抓不定皇帝的反應,索性不回話,可心卻懸在嗓子眼上,不敢分毫放鬆。
我還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這次的見面和吐蕃國王的和親有沒有關係,鏞晉就闖了進來。
「父皇。」他一進門,就走到我身邊,當著皇上跪下。
「鏞晉,你這是在做什麼?」皇上被鏞晉弄得滿頭霧水。
「稟父皇,不管幼沂做了什麼,都不是故意的,請父皇開恩。」
拜託,頭尾都弄不清楚就闖了進來,他實在太莽撞。如果我今天的罪名是「勾引皇子」,他豈不正好落實了我的罪名!?
這個小鬼頭,我真讓他來保護,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連什麼事都不知道,你就明白她不是故意的?」皇帝提高語調,讓我心驚膽顫。
這年頭,皇帝殺人只憑喜惡,他可別越幫越忙啊!阿朔、花美男……你們怎麼不快點來?下意識地,我的視線偷偷溜到門外去。
「是,兒子知道幼沂性格磊落光明,從不道人是非、耍陰險,今日之事,只怕有人在背後嚼舌根。」
天……他這不擺明了指責芮儀公主在道人是非、耍陰險加上嚼舌根?有這種朋友,我幹嘛還需要敵人?我真想一頭撞死在豆腐腦兒上,好心的九爺呵,為了我的小命,請您發發好心閉嘴吧!
「父皇,女兒沒說錯吧?人人都幫她,她不知做了多少惡事,都有人替她遮掩。」芮儀公主一跺腳,坐到皇帝腳邊的小凳子上。
「聽說你給朕的兒子吃了不該吃的東西,讓他鬧病?」皇帝的聲音太冷、太平,讓我不自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的意思是下毒嗎?我聯想起那位傳奇英才鏞建,想起謀殺鏞建的兇手始終沒抓到,當年只處決了他身邊的幾個貼身宮女和太監,這件事一直擱在皇帝心頭,若真有人想以此大作文章,我還能不死?
「可不,太醫給鏞岳開了藥,說是食物中毒,梅妃擔了好幾天心。」
鏞岳……那個驕傲到不行的皇十八子,若不是那碗思樂冰,我還不容易收服他呢。
「稟皇上,奴婢給十八爺吃的是冰,並不知道會讓十八爺生病。」
福祿壽喜好好的,沒聽見誰鬧肚子啊?鏞雒、鏞暨、十二爺、阿朔也都吃啦,問題出在哪裡?出在有人想藉機坑害我?
先別緊張,仔細想想,我的存在礙了誰?我是誰的絆腳石,不除不快?總得想明白了,才能替自己說項。
「你的意思是指我胡說,還是十八弟裝病?」芮儀公主怒指我。
「稟公主,幼沂並沒有這個意思,只是……」
「太醫說他吃了不該吃的東西,現在還躺在床上呢!」芮儀公主截下我的話,怒氣沖沖指著我說。
結論是──「不該吃的東西」提供者就是元兇。即使我不是成心下毒、謀害皇子,也躲不掉一個疏忽罪責。這罪名不比弄傷鏞晉小,恐怕屁股又得再痛一回,運氣不好的話,像上次一樣死一半,運氣好的話,直接奔回老家。
這下子,我真的誰也不必選了,才說要飛出後宮,立即得償所願,我的嘴啊,靈驗得很。
我還來不及為自己分辯,傻傻的小鏞歷就奔了進來,他學他的九哥,一進門立刻跪在我身邊。
才十四的孩子比我高上半個頭,也不懂避嫌,一進門就握住我的手說:「姊姊,不要怕,鏞歷保護你。」
不知怎地,他信誓旦旦的保護,竟嗆得我直想掉淚。我待他並沒有這般好啊!我幾乎要推翻自己的說詞了,誰說後宮裡沒真心,我不就在這個傻大個兒身上找到誠意?手緊緊地回握住他,我衝著他發笑,他也朝著我笑,不說話、不比喻,友情就在這裡。
有「天使」加持,我勇氣大增,抬眉看向皇帝……那瞬間,我不知道,皇帝眼底流過的是不是溫柔……
有鏞歷打頭陣,鏞雒、鏞岳、鏞暨全從門口衝了進來。
「稟父皇,是兒子調皮,吃園子裡的生棗子才病了,與姊姊無關。」生病的鏞岳跪在我身前,開出第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