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門去,早飯不吃了,我——」
「小姐小姐,您可起來啦!快點快點!快梳洗妝扮一番啊!外頭正等著呢!」
帥府裡行事向來持重的大管事竟火急火燎跑了來。
絲雪霖眉心一擰,緊聲問:「出何事?誰在外頭等?」
「是聖旨啊!皇上下聖旨來了!傳旨的公公已被迎進府內,正等著呢,說是請王爺和小姐一起接旨。」說到這裡,大管事哀叫了聲。「王爺前天出門也沒說去哪兒,連中秋都沒趕回來,只說今兒個回府,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到啊!小姐,今日您可哪兒都不能去,皇上派來的公公來頭肯定不小,還是特地來宣旨的,連縣老爺聽到風聲都往咱們這兒趕來,您好歹也得出去相陪啊!」
絲雪霖希望自己僅是思慮太多。
僅是因師父把她留下,她沒能跟上,心裡頭雖明白卻還是不大痛快,所以腦袋瓜就開始胡思亂想,以為要出大事……
只是,真出大事了!
就在她打算使一記練得還可以的輕身功夫甩開大管事,衝往馬廄搶馬跑人之際,隱隱約約的大鑼聲響忽而傳來,轟嗡嗡……轟嗡嗡……仔細再聽,鑼聲一響敲過一響,甚至此起彼落地交迭,沒有間斷,表示並非單一隻大鑼被敲響,而是全部派上用場。
那幾個大鑼分別架設在水軍的幾座瞭望台上,是她家師父當年治軍時立下的,只要一發現海上有動靜,鑼響便如烽火點燃,示意有敵人來犯。
她還沒跑給大管事追,翼隊裡的人已闖進帥府尋她。
誰還管什麼接旨不接旨的,她順理成章把傳旨公公一隊人馬推給氣喘吁吁趕來拜見的縣太爺照看,遂帶著翼隊的人出城,趕往海防邊境。
師父不在,主帥不在,但訓練有素的望衡軍在,還有一群翼隊好手。
不怕的。
師父總說,要穩。
他們會穩住,她也要穩住本心。
事有輕重緩急,先穩下這一局,把那些不長眼的解決掉,打得對方屁滾尿流了……待她回航,興許師父就在府裡等著她。
「你們……你們這是出爾反爾!」
暴怒聲起,劃破渾沌,那聲音並不陌生。
不僅不陌生,與自己清冷音色還有幾分相近,說的亦是天南朝語調。
女子笑音如鈴,卻是過分嬌媚,入耳頓覺奇論驚心,聽得她道——
「瞧您這話說的?誰出爾反爾了?」
「朕要見的是你們瀾汐國主,不是你們這一雙姊弟,叫瀾汐來見朕。」
朕。
那與他相似的男嗓自稱為「朕」,原來這人是……
而瀾汐國主……北溟的女皇,所以自己是落入陷阱被擒,那麼是北溟單獨下手,抑或……還有誰與之合謀?
女子道:「在北溟,見咱們姊弟二人便如面見國主,天南朝的皇帝陛下既然喬裝進到咱們地界,都如此大費周章了,不如也入境隨俗啊,有什麼事欲對國主說的,跟咱們說也是一樣。」
自稱「朕」的男子重哼一聲。「好個『北溟國師,龍鳳雙胞』,連一國國主都被你倆玩弄在手掌心嗎?」
「天南朝皇帝陛下,您說這話就誅心了。」另一道嗓聲響起,偏男聲的中性音色低柔帶笑。「姊姊與我為北溟雙國師,一同為我國主分憂國事,您與瀾汐國主交好,正因如此,您手裡這顆燙手山芋咱們才大膽接下,如今事已至此,卻說是遭我們玩弄嗎?」
「分明是你們覬覦天南朝的烈親王爺,癡迷於所謂的『身烙火焰、神火不熄』的古老神諭,以為他是朱雀神鳥化身,能翻翔雲舞、烈騰八荒,能開泰繼統、順皇之德……你們跟朕討他,是你們逼朕的,說是只要送上他一個人,便撤了北溟準備南進的大批兵力,且中止與海寇和倭人聯手,保我北境與東海無戰事,但你們食言了,朕收到急報,就在他被你們帶走的隔天,也就是兩天前,東南海寇與海上倭人同時來犯,你們還有何話好說?」
女子嬌笑一陣,歎氣——
「天南朝皇帝陛下,海那麼寬那麼大,咱們可管不了全部的海寇和倭人,不受約束的也所在多有啊,他們愛成群結隊去您那兒鬧,這筆混帳可不能算在咱們北溟頭上。」
「再有——」偏男聲的中性嗓音接著道:「陛下說是咱姊弟倆覬覦烈親王爺,咱不否認,可您說是咱們逼您的,這話就不對了。咱們討要陛下這個嫡嫡親的兄弟時,您答應得極爽快不是嗎?倘是沒有陛下的血親之血做為引子,要對您親兄弟使動那樣的術法怕是不易,而今烈親王南明烈落得這般下場,全按著天南朝皇帝陛下的意念而行,明明是陛下您希冀的,這叫你情我願、恰好湊合,您想除去的正是咱們念求的,一舉兩得啊這是,哪來您那麼多委屈?」
女子笑音更響,極歡快似,道——
「弟弟說得太對,若沒皇帝陛下的那幾滴血親之血設陣,要把烈親王拖進這個局可真難了,他疑心好重呢,化作迷路的小姊弟求他幫忙,他不上當;要他走咱們擺妥機關的那條岔路,他偏不走;累得弟弟和我還得多耗精神與血氣幻化出一頭吊額白睛虎。」
中性男聲也笑著。「全賴姊姊機靈才逮到機會近他身、攀上他的背,施法掩了他眉間額上的離火靈氣,也才能把人藏進霧中,拖到這兒來。天南朝皇帝陛下,試問您還有什麼不滿?」
四周陡地靜下,一片窒礙沉凝,有腳步聲響起,一步步挪移。
那人來到身側矮身蹲下,氣息粗嗄不穩,彷彿有事懸在心中,沉吟不決。
躊躇片刻,那人探手而下,指尖離那道古老神諭所提的火焰印記僅差毫釐,手腕突然被握住。
「啊?!」那人驚得倒抽一口涼氣,直接跌坐在地。
「皇兄……」南明烈奮力掀睫,幾是使出全部力氣去握昭翊帝的手。「海境邊防如何了?海寇和倭人……堵在海上,不可令其上岸流竄……」
昭翊帝面上發僵,隨即飛眉怒瞪——
「就你烈親王偉大,就你心懷天下黎民百姓,就你能開泰繼統、順應天命?都什麼下場了,還想著東海邊防嗎?」
「臣弟從未想過……什麼開泰繼統……什麼天命……皇位……」
「你未曾想……你未曾想……」昭翊帝冷笑。「可滿朝文武早有不少人替你設想,還有這天南王朝的百姓們,他們肯定也想過,你要朕怎麼做?你們都在逼朕,烈弟,不能怪朕心狠,是你們逼朕的——」說著發狠甩開腕上的抓握。
昭翊帝倏地拂袖起身,衝著一旁笑嘻嘻看戲的姊弟暴躁地問——
「你們承諾的,會留住他性命?」
姊弟二人一致頷首。「就想跟他玩玩罷了,絕對不傷他性命,再說他要是死了,還有什麼好玩?」
昭翊帝禁不住垂目,又瞥了倒在厚毯上的親兄弟一眼,後者目光沉凝,火點在深瞳中小竄,俊逸面龐猶是從容之色……竟令他越看越火大!
撇開頭,帝王怒道:「別再讓朕見到他。」
姊弟倆微微弓身行禮,笑不離唇。「謹遵天南朝皇帝陛下旨意。」
「師父這一局要讓我五子……不,十子好了。我一定要贏師父。」剛及笄的小姑娘端坐在大棋盤前,挺胸收顎,麗質天生的臉蛋無比認真,雖不是上戰場,卻頗有視死如歸的氣概。
俊美親王半倚著靠椅,坐姿隨意,淡然道——
「一定要贏,還要本王讓十子,你可真出息。」
小姑娘理直氣壯。「我要是贏了棋就能跟師父討彩金啊!」這是她跟師父的約定,只要裸棋,他便允她一事。
「你想討要什麼?」
「師父,我今晚到你榻上睡,跟你睡一起。」
俊美親王舉著蓋杯品香茗,茶湯瞬間溢出杯緣。
他遂放下蓋杯,徐徐抬眼,目中威壓不輕。
但隔著棋盤矮几與他對坐的丫頭臉不紅、氣不喘的,被他瞪還一副歡快模樣……他都頭疼了。
「師父不出聲就是應戰了,來吧師父,看我殺得你片甲不留!」哈哈哈!
結果……是她被殺得片甲不留。
師父下手毫不留情,一開始確實讓她十子,但接下來根本步步殺招兼之步步為營,把她逼得滿頭大汗,眸珠盯著棋局亂滾仍滾不出一條活路。
她嚴重懷疑,師父平時與她對弈,其實是逗著她玩的吧?
他隨便使出三成功力就足夠她追得氣喘如牛,以為自己終於構得上他的一星半點,他再讓她十子,然後她再投機取巧一番,肯定將他拿下,今晚歡歡喜喜抱他入夢……想都想妥了,豈料師父隱藏的棋力全開,殺殺殺,再殺殺殺,殺得她眼都紅了,因為想哭。
「師父這麼狠心……」小姑娘很哀怨。
突然——
「那就用不著跟師父講道義啦!看招——」嬌身一躍,從大棋盤上方翻飛過去,棋盤仍好端端的,上頭的棋子各在各的位置,她人已撞進俊美親王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