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娘子,別急,告是一定要告,可總要把證據都備齊再告啊!」龍君奕有些吃味,一拉上親弟,他娘子的理智頃刻間就短少一半。「既然私改合同的茶行都在省城,這裡的官府就能受理了。負謙,你請人從鳴台山帶合約跟這幾期的出貨賬本需要多久的時間?」
「快則五天,慢則半個月。」照理說,合同跟賬本該由他親自回去取,但晴蜜有孕,他不能離開太久,就連一天他都放不下心。幸好他婚前就開始培養心腹,臨時不怕找不到人當差使。
「十天內一定要把證據拿過來。晴蜜懷有身孕,你又要忙新的工藝,鳴茶我有份,這事就由我出面,讓那幾間不長眼的茶行知道惹上誰了!」蔣英華不只想教訓負謙,連帶也想賞她巴掌,她可不是好欺負的,敢動她的人就必須付出代價,不過除了這事,她還有其他份附。「你等我一下。」
蔣舒月步上主廳二樓,蔣負謙就在原處候著,龍君奕乘機探問了幾個問題,旁敲側擊打聽新的制茶工藝。
「等有實品,我會送幾顆過來請姊姊試茶。」目蔣負謙遵重就輕。
「顆?」幾顆茶葉會不會太小器了?除非大得跟珍珠一樣才能一顆沖一杯,但就他碰茶這麼多年,從未見過有茶樹葉子大得像涼扇樹葉,能揉捻搶後成顆珠子的。
「茶葉算顆的?這麼有趣,製成了記得頭一個拿給我聞香。」蔣舒月捧著錦盒,大概兩個手掌大,托送到蔣負謙面前。「這是我跟你姊夫的一點小心意,雖然還早,但我們夫妻終究忍不住,先打了塊金牌給你跟晴蜜的孩子。」
她努力多年,雖然固定服藥把脈,肚皮始終無音訊,見負謙有所出,心裡高興,還是理了一絲絲失落,藉著這塊金牌拋磚引玉,看能不能帶個孩子來。
「我替孩子謝謝他的姑母。」他知道姊姊的心思,也不推辭這塊金牌。
「姑母呀……」有個母字也好,希望哪天真的能為人母親。蔣舒月笑裡添了苦澀,但快有個親侄子可以逗弄也是件喜事。「事情也談得差不多,要留下來吃午飯嗎?」
「不了,我下午沒什麼事,想回家陪陪晴蜜。」午飯的事好解決,兩、三顆包子也能當一頓,既然得了空,陪她睡個午覺也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意思留你。有什麼事,記得過來說一聲,別悶著不談,還要我們派人上門請。讓我久候不至,我親自拜訪也沒問題。」
「是,小弟省得。」就像每個孩子不管多大,在父母眼中都跟三歲娃兒沒兩樣,他在姊姊眼裡該不會還是當年在碼頭做苦力,被人嘲笑是私生子時的樣子吧?
蔣負謙捧著錦盒,拉開廳門,龍家陳總賬就在廳前台階下候著,準備替主子送客。他回頭,道:「姊姊、姊夫請留步,過陣子小弟再來拜訪。」
「好。」送走蔣負謙,龍君奕將蔣舒月擁入懷裡,細心安慰。「終會有的,沒有也是我們的福氣,沒有子孫債。」
「嗯,我知道。」家裡面沒人催,婆婆體諒她辛苦,從未在她無後這點上作文章,她的婚姻像倒吃甘蔗一樣,愈吃愈甜。
只是想到肚皮遲遲沒有動靜,就像咬到甘蔗的節一樣,又澀又硬口啊……
蔣負謙辭了送行的陳總賬,抱著錦盒快步往東街二巷走。阿水嬸人熱心,把晴蜜當作自個兒的小孩照顧,他雖然感念,卻擔心阿水嬸在她耳邊亂嚼舌根,說什麼男人一談到會事,說不定連爹娘都忘了云云。
阿水嬸沒給人幫傭過,身份界定不清楚。他的宅子不大,更無法劃出距離,以為請她來幫忙,就可以管家裡大小事。她來的頭一天,他就想把人辭退了,是晴蜜堅持留她,說別反反覆覆,給人留下壞印象。
他跟姊姊根本不怕阿水嬸四處說嘴,他忍著就是為了讓晴蜜知道家裡有她可以決定的地方。他曾聽她說過幾次阿水嬸跟岳母一樣愛吃白米糕,可能在她身上看見母親的影子,心裡懷有孺慕之情,才捨不得請她走吧。
據說孕婦愛吃酸的東西,雖然晴蜜沒有表示過什麼,替她買些蜜餞回去,不愛吃總能討她歡心。蔣負謙心念一起,便轉了個方向趕往市場,驀地,眼角一抹熱識的影子閃過,他定身回眸,赫見令他顧忌三分的人物。
「綠芽?!」她又回來做什麼?當初她受蔣英華利用,盜刻印信將蔣家茶葉抽離龍升行,全數轉進玉磬行中想賺得更高賣價。綠芽心繫姊夫,若非想借此將他引回福州寧德,離間他跟姊姊的感情,也不合上蔣英華的當。盡避綠芽曾服侍姊夫多年,姊夫更視她為親妹,但身邊總沒有位置留她,便將她趕走。
她這次出現的時機未免巧合,蔣負謙不禁起疑,追了上去。
綠芽一見蔣負謙注意到她,立馬拔腳跑了。她以前在龍家當丫鬟,為了怕龍老夫人生氣,替她上街買東西時為了貪快,知道幾處有小路可通,哪裡牆破了個洞能鑽人,沒幾回功夫便甩開兩人的距離。
蔣負謙站在街上左盼右顧,人來人往,綠芽個子又小,跟晴蜜沒什麼兩樣,不費吹灰之力便能隱於市中。
他直覺綠芽會帶來亂象,因此才剛從龍家出來的他,又折了回去,想提醒龍家人千萬小心,尤其在這當口,更是不能大意。
第7章(1)
杜晴蜜肚子能瞧出個形狀來了,若非這孩子折騰,常讓她犯頭昏想吐,前四個月肚子根本平得能滾球,絲毫不覺裡面躺了個小娃兒。
她套了件外衣,來到後房,裡頭燒水煮粥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丈夫蔣負謙。他總在阿水嬸來家裡幫忙後才會外出,只要在家,能為她做的,全不假他人之手。
「不多睡會兒?」蔣負謙見她出現了,拉過廚房板凳扶她坐下。「粥還沒熬好,我先替你泡杯茶。」
說是泡杯茶,蔣負謙卻是取出陶碗,由袖裡拿出一顆如荔枝大小、邊有白絮的草球放入沖水,端到她眼前時,這顆草球正慢慢地綻放,如同她想像中的蓮花座,座心還開了一朵麗菊。
「你……你真的製成了!」杜晴蜜捧著陶碗,驚艷茶湯中盛開的傑作。「夫君,你真厲害!這真的……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我本來想用茉莉制心,可惜過了最鼎盛的花期,剩下的質量都不好,才改成杭菊。」見她欽慕眼光,他一陣飄然,頓時覺得自己成功一半了。「賣相好還不夠,味道要好才能留客。嘗嘗。」
杜晴蜜吸了一口。她不懂該如何品茶,單純外行人只會分好喝不好喝,這茶淡香遠怡,花香味沒有熏蒸的香片來得重,非常順口。「這茶一定能替鳴茶帶到更高的境界,很棒呢!」
「承娘子貴言。」蔣負謙接過陶碗,同處而飲,喉間的香氣更深遠了。「粥熬得差不多了,你先到前廳等著,太晚吃等阿水嬸來,我胃口都沒了。」
「瞧你,說這什麼話!」杜晴蜜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提到阿水嬸就一臉吃癟樣。本以為他是不喜歡聽人叨念,不喜歡被管,遂避免在他耳邊念著生活大小事,可她無意間開口,他卻如得珍寶,要她多說一些。「阿水嬸生活沒有寄托才會這樣,有時她念得我也挺煩的,不過有她家裡確實熱鬧很多。」
「她才一個人就能把我們家熱鬧成這樣,也算有本事。」念在阿水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至少讓晴蜜在家裡不無聊,長了省城的見識——雖然都是道聽塗說的消息——睡前聽她活靈活現地轉述,眼底熠熠生輝,聽他澄清反駁阿水嬸時的驚呼真的好可愛,為此他可以容忍阿水嬸造次,把他當兒子管。
管歸管,他也沒聽進耳過,「等孩子生下來滿百日,我們回鳴台山就好了。」
稍後一刻,阿水嬸提著剛採買回來的新鮮蔬果走入院子。剛來幫忙的頭幾日,她幾乎天剛亮就來打掃院子,後來要求她辰接已再過來即可。
蔣負謙似手不喜歡她,態度跟她兒子一樣,常常把不時煩掛在臉上。兒子是自己生的,還能罵幾句,罵過就雨過天青,但蔣負謙她不能罵,忍下來的結果是彼此看到對方,連招呼都懶得打。反正把宅子跟他娘子顧好就好。
「我到姊姊家一趟,你多休息,別過度勞累,知道嗎?」蔣負謙到書房整理些東西,以布巾包妥並將書房上鎖,來到廳中不厭其煩地囑咐著。他附耳道:「蓮茶的事,千萬別說給阿水嬸知道。」
「我懂。」杜晴蜜為他整整衣襟。這男人,明明知道阿水嬸愛探聽,卻老愛揪著她講悄悄話,好讓阿水嬸成天轉著這件事,就像用線綁著根肉骨吊狗胃口,她就不會去咬鞋踩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