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說,眼睛一面上上下下在他身上輪番掃視,刻意誤導,她指的不是別人,正是堂堂的蜀王殿下。
果然他誤解了,誤解她在諷刺他。
蕭琪淡淡一笑,目光中隱含著溫暖,瞧著她一身薄棉鸚哥綠緊身小襖,腰內束起一條淡色絲絛,臉上脂粉未施,膚色粉膩,眉黛微顰,眼波斜溜,分外姣美可人……
他知道她在避開自己,知道她是那種趨吉避凶,唯恐麻煩上門的性格,惠平郡主的表現,肯定讓她縮進龜殼裡,打死不肯出頭了。
他明白她的心思,卻還是不舒服,這幾天在失去食慾的餐桌上,他分外想念她的身影。
「你看起來不像那麼謹慎的人啊,什麼時候開始講話還會想到牆外?」他揶揄道。
她朝他擠擠鼻子,不應答。
如果不是宮華在,他真想捏捏她的鼻子,真想……再把她納入懷中。
一哂,他說道:「放心,沒人敢在我牆外當錦衣衛。」
蘋果扁嘴,他確定無事便行,千萬別因為王爺多嘴,害得升斗小民坐電椅。
「對不起,請繼續。」她攤了攤手。
蕭瑛倒了茶水,遞給賀心秧一杯,她理所當然的接下,看得宮華頻頻搖頭,她這輩子恐怕都學不會男尊女卑,學不會尊重權貴。
見賀心秧喝了茶,蕭瑛滿意地繼續往下說。
「當今皇帝在未登基之前是朝中的大將軍,屢次帶兵打仗均贏得勝利,聲名遠播,朝廷裡擁護他入主東宮之朝臣者眾,因此登基後,他重用武官、重用當年袍澤,成王江寇欽就是一個例子。
「可也因為他是手握兵權,才能壓下聖意,順利逼宮,坐上龍椅,因此也對握有重兵的將軍們心存忌憚,處處掣肘,生怕他們有朝一日也循著自己的路子,取而代之。因此,將軍們打仗不求勝,只求和,就怕自己名聲大過舊主,引得帝王相妒。
「再者韃子並無心侵犯中原,他們知道自己的實力充其量也就是在草原上稱霸,無法統御中原,因此每年不需放牧的冬季才會集結眾兵南犯,其目的為劫掠財物米糧,並非佔領祁鳳皇朝國土。
「邊境將軍深知此事,也不求消滅韃子,只希望把他們往北方趕走,讓每年往上報的百姓死傷數字減少。
「三則,韃子向來以戰養戰,不帶給養,加上戰馬剽悍,不像咱們的兵,打仗之前得先儲糧,等諸事完備才能出兵,因此行動力比祁鳳皇朝的軍隊要快上許多。
「他們打仗如疾風暴雨,務求一擊必中,目的不達便轉攻他處,絕不在同一個地方耗時過久。打贏了,他們奪走糧草就跑,而咱們的兵,一怕深入敵軍腹地,被全數殲滅;二怕存糧被奪,處處受制,自然打起仗來絆手絆腳。」
「所以韃子的問題不大?」宮華問。
「前幾年,是的。但這兩年、情況有變。」
「怎麼說?」
「前年韃子兵犯,集結青壯男子五千名,去年已增兵一萬兩千,今年前方傳來的消息,韃子竟有三萬之數,本王派出的密探探得,草原有一悍將名叫齊齊努,野心頗大,這幾年不斷聯合眾部落,如今他羽翼未豐就能結合三萬大軍,倘若再給他五年時間,你怎知他沒辦法擁兵二十萬?!」
「可你方才說,他們並無侵犯中土的野心。」
「那是以前,現在情況不明,齊齊努不是簡單人物,我尚未摸透他的心思,況且就算他無心統御祁鳳皇朝,他也可以大敗咱們,讓祁鳳對他俯首稱臣,年年上貢。華哥兒,現在你大致明白韃子的狀況了,如果由你來領軍,你會怎麼做?」
宮華斂起眉目,細細思索,賀心秧也一根手指比比畫畫,不知道在想什麼。
「既然他們以戰養戰,咱們也照著學,讓他們無糧可搶。」
「那可不行,韃子士兵是過慣苦日子的,烹羊皮也能度三餐,咱們中原的兵,沒有米飯糧菜打不了仗。」
蕭瑛說完,賀心秧頻頻點頭,偏那裡是邊疆草原,又不是深山密林,不然可以找到對叢林相熟之人,訓練野戰士兵……糧啊糧,真是為難人的東西……
「有了!」靈光乍現,賀心秧彈指,樂得滿眼笑。
「你有計策?」蕭瑛訝異,這麼短短的時間裡,她就有了想法?
「他們要糧米就給啊,吝嗇什麼呢。」
「你講什麼話啊,未戰先降嗎?」宮華沒好氣地瞪她,這又不是考試,肚子裡沒有東西,不必非擠出一些,填在空白的試卷上。
她志得意滿地瞥了宮華一眼,徐徐說道:「咱們可事先在米糧裡施毒,然後大軍迎戰、假裝不敵,放下糧草便跑,讓他們把毒糧給吞進肚子,就不信那些韃子還能再戰。」
呵呵呵……最毒婦人心吶!她好滿意自己的心腸被抹黑。
蕭瑛聽了她的計謀,忍不住發笑,看來他真是把她給嚇得嚴重了,以至於滿腦子全是毒。
「婦人之見,那是打仗,你以為在玩遊戲嗎?使毒計能贏的話,幹嘛要打仗。」宮華鄙視她的見解。
婦人之見?這小鬼才回古代沒幾天,就忘記二十一世紀的男女平等了,何況,這哪是什麼遊戲,這是最先進的生化戰,如果她能弄來實驗室裡的病毒,那才教人聞風喪膽。
「不,我倒覺得此計可行,只不過這個計策不能常用,對方很快就會看透咱們的計謀。」蕭瑛替賀心秧說話。
「所以咩,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他們分不清哪批糧能吃、哪批不能動,每次搶糧時,都要多傷兩分腦筋,何況這個『遊戲』玩個兩次,損他五千兵,也就夠了。」她強調遊戲二字,挑眉看向說她婦人之見的死小孩。
見賀心秧不過隨口說說,也能想出辦法,宮華不甘心自己被比下去,絞盡腦汁之後也開了口。
「既然他們打仗如疾風暴雨,務求一擊必中,不在一處耗時過久,咱們就閉城不出,任由韃子在城外囂張,拖著他們的兵,不打仗、空吃糧,待他們把搶來的糧草耗盡,餓他們個三天五天,再擊鼓迎戰。
「就算我方不出城迎戰,他們想出兵劫掠,卻得不到半分糧草回部落,得殺牛馬才能度過嚴冬,元氣勢必大傷。」
聽著他的計策,蕭瑛滿意地拍拍他的肩。好孩子,假以時日,定能獨當一面。
像是槓上了似的,賀心秧不服輸,搶著道:「不如派一隊兵馬繞過敵軍,直侵他們的部落,韃子必是將強壯青年送往戰場,部落裡留下的定是老弱婦孺,他們搶咱們的百姓,咱們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待他們回轉部落,才發覺,家空了、人沒了,那才精彩呢。」
「與其如此,倒不如在劫掠韃子部落時放出消息,讓他們在前方的戰士無心戀戰,急於返鄉同時,再來個雙面夾攻,全數殲滅。」
宮華也同賀心秧卯上,以前她是老師,在這個時代,他懂的已足以為她師。
「我們可以改良武器,那些絆馬索、銅牆釘全用老了,敵人都知道你的招數,還有什麼好玩的。」
「韃子擅騎,咱們可以把重點放在砍馬腳上,沒了馬,他們便等於失去雙腿,而咱們的步兵多、訓練也最精良,屆時,以吾之長攻彼之短,誰勝誰負自當分曉。」
兩人像比賽似的,一人一計講得滔滔不絕,蕭瑛細細看著他們,嘴裡不說,卻滿心歎息,他們哪裡來的這麼多點子?這個話題不過是臨時起意,他們尚未經過深思,卻計計深謀,教人嘖嘖稱奇。
高談闊論之間,馬車來到邑縣府衙前頭。
宮節已經得了消息,迎在衙門前,待眾人陸續下馬車,宮節的目光和賀心秧相觸,千般滋味在心頭,卻是說不清、道不明。
宮節早已學會當個稱職的古人,學會謹言慎行,賀心秧卻還沒有這等功力,看見果果他姑,她唯一能做出的反應是——跑向前、緊緊抱住她的脖子。
「我想死你了,想死、想死了!」她必須用很多個「想死」,才能充分表達自己的興奮心情。
宮節明知這樣不合禮宜,尤其在外人面前,簡直是傷風敗俗,可是……難為她了,她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就算聰明,終究是孩子心性,怎能接受這般巨變?她是在轉瞬間便丟失了所有的親人朋友,以及她熟悉的世界。
蘋果與她不同,至少她是成年女性,並且醒來之後還有果果在身邊,在釐清前後因果後,終能定下心,接受這個她不理解的環境。
蘋果只有一個人,只能孤軍奮鬥、慢慢摸索,期間所受的苦,豈能說與外人道?更何況,她分明就是受他們姑侄連累。
眼下她的感覺是愧疚又心疼,怎捨得將她一把推開。
看著宮節和賀心秧之間的親暱舉動,蕭瑛心底一股無明怒火隱隱燒竄,他明白,那叫做妒嫉,在許多年前、在某個女子身上,他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