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信得不得了。」如果親身碰上的事還不相信,那她不是普通鐵齒,而是腦子長蛆。
宮華歎口氣,含起一抹笑意。
「那個時候,我沒有偷看你的穿越小說。」
「真的假的?算了啦,說實話我又不會拿你怎樣。」反正偷不偷看,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他抬起眉睫,高舉五根指頭朝天,再次鄭重申明。「我發誓沒有偷看,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我已穿越過一次。」
「什麼?已經穿越一次?」
賀心秧狐疑的目光定上他的臉,他講的……和她想的,是同一回事嗎?她凝聲威脅道:「把話講清楚。」
宮華臉上像是有什麼猶豫不決的事似的,掙扎了半晌後,吸口氣,右手壓在胸口,鄭重說道:「我發誓,我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事。」
「好。」
賀心秧倒杯水壓壓驚,她不知道接下來還會聽到多少荒謬的事。
「我叫做宮華,十歲,生長在祁鳳皇朝,我的父親叫宮節,姑姑叫宮晴,爹是建元三十七年的進士,也是那年一甲探花。
「可惜舊皇賓天、新皇登基,朝中風氣重武輕文,進士出身的父親一直等不到職缺,好不容易等了五年才得到朝廷派令,要父親到邑縣當個七品縣太爺。
「拿到派令書,爹便賣了全部家當,帶著我們一起到邑縣赴任,沒想到半路遇匪,匪徒張狂狠戾,欲置我一家四口於死地,爹爹用身子掩護我,可我終究逃躲不過,一柄長刀從腹間刺入,汩汩鮮血不斷自身上流出,我漸漸失去意識,眼前一片黑暗,我以為自己死了。」
「然後呢?」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變成呱呱墜地的小嬰兒,我嚇壞了,睜大眼睛,想喊救命,沒想到發出來的只是嬰兒的啼哭聲。
「想我一介飽讀四書五經、滿腹經綸的神童,竟然會淪落成一個黃口小兒,口不能言、身體無法自主行動,我氣急敗壞,恨得成天啼哭。」
聽至此,賀心秧弄懂了,原來祁鳳皇朝才是果果真正的故鄉,和她不同,她只是這裡的異鄉客,難怪她的抱怨會讓他充滿罪惡感。
她想驅散凝重氣氛,刻意瞪他一眼,賞個栗爆到他額間。
「再吹啊,讀幾本四書五經就叫神童啦?你沒念過哈佛幼兒園嗎?那裡的小孩可不光讀書,還得加減乘除樣樣行,英文、日語加中文,科學和體育樣樣通,那種才叫神童。」
「那是人工培植,不是天然形成的。」
「哇咧天然、人工,還分土雞、飼料雞哦,我還是有機產品呢。」
見賀心秧展開眉頭,又能像以前那般說笑,宮華咧嘴笑開,這才是他認識的蘋果。
「快講,後來呢?」賀心秧催促他。
「後來我的注意力被電視吸引,看著方方的扁盒子裡頭,竟然可以出現各種人物,我驚訝極了,開始覺得住在那個奇怪的地方也不錯。」
「什麼奇怪的地方?!那裡是二十一世紀,是寶島台灣,是美麗的福爾摩沙啦。」賀心秧大笑。
她還記得果果一出生就是電視兒童,把電視關掉,他就哇哇大哭,哭到臉紅脖子粗,果果他爸擔心他墜腸【註解:即疝氣】,沒辦法之餘,只好乖乖讓他待在電視前面。
後來,他甚至學會用哭聲來遙控爸媽轉台,他……好吧,他真的是天然神童。
「對對對,偉大的二十一世紀,人類文明的巔峰期。」宮華好笑地望著她。
「知道就好,接下來呢?」
「再下來,我被那些五顏六色的圖書迷惑了,等到爸媽能夠帶我出門,我又被捷運、飛機、高樓大廈給狠狠震驚了一回合。」
「難怪,你跟我家後母養的狗一樣,時間一到就會興奮地爬到門邊繞圈圈,要人帶你出門。」
賀心秧參與了他成長的每一段過程,包括他失去父母親的經歷。
「我看discovery,看《實習醫生》,看歷史劇,看遍爸媽收藏的影片。我不斷讀書,不管什麼書都讀,我心底有個聲音,催促著我盡快認識那個陌生的世界。
「我不喜歡上幼兒園,因為很簡單的東西,老師卻要反覆講解,我覺得那是浪費時間。可姑姑說,如果把我單獨留在家裡面,她會被起訴。她被關,我只能被送進育幼院,我在童書裡面知道育幼院是怎麼回事,於是在育幼院和哈佛之間,我選擇了後者。」
「講得真委屈,你知道那個哈佛,一個月要拿走你姑姑多少薪水?」
「我知道,將近三萬塊,不過那筆錢要是用來讓我買書,會更有價值一點。我像海綿,不斷吸收所有能夠接收的信息,直到有一天夜半,我的爺爺找上門……」
「那個已經死掉很久的爺爺?」
「對,他給了我一塊玉,說它能幫我和姑姑逃過大劫。」
「你相信這種事?」
「連靈魂穿越都經歷過的人,你覺得我相不相信?」他不答反問。
她歎氣。「說的也是。」
「不到兩天,我突然生病,你送我去醫院……然後,再醒來,我就回到原先的十歲身體裡面了。」
他說不明白那種心情,是喜悅、是悵然,還是無法言喻的落寞。「蘋果老師,很抱歉,我想你是受我牽連,才會掉進這個時空的。」
賀心秧歪著頭認真回想,想起昏迷時耳邊那些奇怪的聲音、奇怪的話語,她終於弄懂了,原來自己的穿越來自一場錯誤。
怨嗎?該怨的事有千千萬萬項,這段日子裡,她的抱怨已經夠多,她再也不想把未來幾十年都浪費在對更改不了的事實發怒上。哭過、發洩過,已經夠了。
是啊,算了,世間的陰錯陽差何時曾停歇過,命運無常的手豈肯停止它的玩笑撥弄。
認命吧,穿越到二十一世紀的宮華懂得認命,懂得在異域裡張大眼睛努力學習,如果讓他在那裡待得更久一點,說不定會為台灣創造出第二個諾貝爾獎得主。
十歲的他都能對環境妥協,她就不信,賀心秧辦不到。
「故事說完了,蘋果老師,你氣我嗎?」他飽含罪惡感地望向她。
賀心秧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釋然一笑,眼底隱含溫暖寵溺。「講這個有什麼意思?不管是受誰牽連,穿越都已是不爭的事實,別再想了吧。」
「嗯。」宮華用力點頭。
「你穿越了、我穿越了,那同樣被綠光籠罩的果果他姑,肯定也穿越了吧?」
「是。」宮華點頭。
得到宮華的答案,賀心秧心思飛快轉動,宮節、宮大人、宮青天……她倒抽一口氣,難怪宮大人那麼厲害,犀利的辦案手法、案發現場的黃布條,她早該想到的!
「宮節是果果他姑!」她彈指道。
宮華拍拍手,笑開。「賓果,你猜對了。」
「我還以為自己很悲慘,原來最慘的是果果他姑,她竟然……竟然穿越成男人,天吶,她的心裡要怎樣適應啊?她會不會變成同性戀,在這個時代搞同性戀,是會被當成妖孽、吊起來用火燒死的……」
她張嘴,哇啦哇啦叫喊不停,惹得宮華滿臉無奈,橫她一記白眼。
「你少耍白癡好不好,姑姑不是穿越到我爹身上,而是穿越到我姑姑宮晴身上。」
「哦,所以宮節、你那個爹,他的辦案手法是你姑姑教他的?不對、不對,我混淆了,你剛說宮節是……喂,臭果果,你可不可以把話說清楚,不要講一半、留一半,把人都搞糊塗了。」
「我們全家都被匪徒殺死,其實只有我死而復生,但二十一世紀的姑姑卻穿越到現在的姑姑身上,所以外頭都以為是宮家父子存活,事實上活的是我和姑姑。
「我們清醒、身子養好後,經過幾番討論,姑姑決定女扮男裝,以爹爹的名號,帶著朝廷的派令到此地為官。」
「你們怎麼會做出這麼瞎的結論?你們知不知道,現在是皇權至上的古代,一個弄不好就是欺君大罪,要誅九族的?」
賀心秧捶胸頓足,一個天才、一個檢察官,竟然會討論出這麼莫名其妙的答案。瘋了、瘋了……這根本是拿把刀懸在自己頭頂上啊。
「當然知道,可是姑姑不會刺繡女紅,洗衣服沒有洗衣機就不知道從哪裡下手,她最會做的菜是到7-11里買熟食,丟進微波爐裡按下按鍵,請問在這裡,靠她那身『才藝』,我們要怎麼活下去?」
幾句話,宮華堵得賀心秧提不出異議。
說的也是啊,玩屍體這種才藝,沒辦法走到哪裡都能得到發揮的,當縣太爺對果果他姑而言,才是真正的人盡其才。
她不也碰到相同的困境?誰說台北居、大不易啊,到古代來混混看,才明白什麼叫做舉步維艱。
「你和你姑姑的長相、年齡,和前一世截然不同,你姑姑是怎麼認出你的?」
「她當然認不出我,但我和兩世的姑姑都很熟,自然能分辨誰是誰。前世的姑姑溫婉柔和,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熟讀女誡、不問外間事的姑娘;後世的姑姑果斷聰明,是獨立自主的女強人,如果這麼大的差別我還分不出,才真的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