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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千尋

  宮節審案與普通官府高坐大堂、以案紙判定是非曲折不相同,他定要親臨現場。

  那天和今日相同,門口也擠滿好奇民眾,宮節到達現場時,一眼便注意到慕容郬。

  他是個卓爾不凡、鶴立雞群的人物,在滿滿的擁擠人潮中,他就是會被輕易看見。

  當時慕容郬朝裡頭站著,體格高大健壯,相貌剛毅,鐵塔一般的身材,襯得富戶家裡那兩扇高大的門都顯得小,在火光掩映下,他黧黑的臉龐如生硬的古銅,眉眼一彎卻又格外生動。

  宮節不認識他,卻是這樣一眼便將他牢牢記住。

  那個案子不到一個時辰工夫,宮節便抓到竊賊,小偷是屠金邦的不肖兒子,宮節在他床底下找出庫房裡丟失的千兩黃金,他甚至還來不及運出去,就被宮節將賊贓給挖出來。

  第六章  宮節辦案(2)

  宮節雖破了案子,卻也損了屠金邦的面子,一時間,他變成鄰里間茶餘飯後的笑柄。

  屠金邦越想越不甘心,竟聯合當地數名裡正、主簿、縣丞、捕頭、衙役等人告假怠工,讓宮節在衙門裡辦公卻找不到人手可用。

  後來宮節才曉得,屠金邦之所以有恃無恐,敢與縣太爺對著幹,是因為他有一個女兒嫁給寧遠侯當小妾,自此便以侯爺岳丈自稱。

  宮節初來乍到的,哪兒摸得清這些盤根錯節的人脈關係,便是後來摸透摸清,也不願為此低頭。

  眼看著空蕩蕩的衙門,所有人全告假,誰來處理公文?誰來催辦錢糧?誰來問理訴訟?

  人人都說當官得經驗,此話半分不假,那些告假的人均躲在家裡等著看宮節的笑話,一方面也派人到衙門裡探頭探腦,看他這個熱呼呼的新鮮縣太爺是否急得跳腳?

  宮節是心急,但同時明白,在此刻低頭,往後在邑縣就沒戲可唱了,他不樂意當個被架空的縣太爺,不願向惡霸低頭,便是有好心的裡正悄悄捎話過來點點他,要他走一趟屠金邦家裡,道個歉讓此事作罷,他亦是不肯退讓。

  他硬撐兩天,連十歲的兒子宮華都出手相幫,料理府衙大小諸事,也是因此,宮華神童的名號才會廣傳出去。

  人人原本都以為事情就要僵在這裡,沒想到慕容郬像陣及時雨出現了。

  慕容郬帶著王爺的拜帖來訪那天,宮節正腸枯思竭,在大堂上一邊轉筆、一邊想著該如何處理公堂裡的陳年老案。

  慕容郬並沒有讓下人來報,事實上,整個府衙裡,也沒有衙役可以為他帶路,於是他一路走到宮節面前。

  幾句場面話過後,他留下六個精通文書事務的長隨、兩名年輕女婢,以及二十四名身懷武藝的男子供宮節使喚,彷彿一句話不問,便瞭解他碰上什麼困境似的。

  宮節錯愕的同時也懷疑過慕容郬的意圖,但當時的狀況不容得他多想,於是他一一安排人手,將該做、該安排的公文事務給處理掉。

  難關在眾人的相助之下總算度過。

  隔天,宮節祭出手段,在衙門前貼出公告,佈告中明示無故告假之人,經查清後,衙門將一律予以免職。

  公告貼上,不到一個時辰,衙門裡所有請病假、事假、喪假……的全部乖乖回來上工。

  那些人裡頭,有不少人認識慕容郬,他們猜度著宮節和蜀王之間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人家肯出手相幫,可宮節半句話都不透露,讓他們摸不著腦袋,只能暗恨自己有眼不識泰山。

  半個月後,宮節確定自己已將整個府衙掌握於手中,遂將慕容郬送來的人送回王府,王爺不在,又是慕容郬接待,他收下三十名長隨及護衛,卻不肯收回女婢,只說那是王爺的好意。

  之後的幾次辦案,宮節總會在人群裡面找到慕容郬的蹤影。

  慕容郬是個不多話的男子,可奇異地,他光是站在那邊,用一雙生動的眼眸望著他,便讓人心生安全感,好像他光是站在那裡,天便不敢坍塌下來。

  毫無道理的心安、毫無道理的平和,宮節毫無道理地信任起這個寡言男子。

  宮節向慕容郬點頭,打招呼,「慕容公子。」

  「宮大人。」慕容郬與他互相行了禮,向他介紹蕭瑛。「這位是蜀王。」

  微微詫異,宮節屈身拱手。「王爺,上回的事至今尚未當面道謝,本該再次登門拜訪,只是宮節剛上任,庶務繁多、尚未上手,如今相見,自當再次道謝。」

  上次?蕭瑛向慕容郬投去一眼,他借了自己的名頭做了什麼事?

  念頭轉過,蕭瑛笑著開口,「宮大人不必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

  「對王爺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卻是解決了下官一大問題。」

  宮節悄悄審視蜀王,他面如冠玉,俊朗不凡,濃眉飛揚,不怒自威,面上看來親切,骨子裡卻不是這樣的人,因為那雙眼睛黑得太深沉,讓人無從窺探,他是個城府極深的男人。

  同時間,蕭瑛也在打量宮節,他看起來冷靜、沉穩,進退有度,一雙清澈的大眼睛裡閃著智慧芒光,看似脆弱卻又無比堅韌,過度秀氣斯文的眉宇間充滿英氣。

  只不過……二十五歲?蕭瑛搖頭,他不相信。

  「對宮大人這樣的好官,能為大人助上一臂之力,本王自然是樂意的。」蕭瑛順口道,目光卻直視宮節,似想看透他的真面目。

  宮節倍感壓力,卻面目不顯,他淡然一笑,輕輕帶過,「多謝王爺謬讚。」

  「本王有個問題,想請教宮大人。」

  「王爺請說。」

  「這追兇斷案之術,是誰教與大人的?」

  他沒想到蕭瑛會問得這麼直接,宮節微微皺了皺眉,沉吟半晌才道:「下官並沒有得高人指導,不過是多讀幾本雜書,又多了那麼幾分細心罷了。」

  「原來如此。」蕭瑛狐狸似的眼眸瞇了瞇,滿懷心機地點點頭。

  沒有人教……這話說得不盡不實吶,可眼前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時機,微欠身,他又問:「宮大人除斷案之外,可還有其他才能?」

  「下官才疏學淺,寒窗十載,如今初初上任,事事還在學習當中。」

  「宮大人忒謙了。」

  明明是含笑的溫柔眼神,宮節卻覺得咄咄逼人,看似無害的笑臉,卻讓他心底生起幾分警覺,首度交手,他猜測不出蜀王的心思,唯知與之同處,得時刻提高警覺。

  「王爺,衙門裡還有些事,下官告辭。」他猜不出蕭瑛究竟有何意圖,決定選擇相避。

  「一起走吧。」

  蕭瑛頷首,收回眸光,他走在前頭,小四跟在身邊,慕容郬和宮節尾隨在後。

  宮節仰頭望向身邊男人,慕容郬的視線不經意的與他對上,他淺哂,給宮節一個善意笑顏。

  他笑了?還以為這樣的冷峻男子是不會笑的,初見慕容郬,下意識認定他是將軍一類的人物,沒想到他竟然只是蜀王身邊的侍衛,他不懂慕容郬怎肯屈就。

  走出林家大門,天空之中突然響起一道驚雷,緊跟著雷聲隆隆、閃電不斷,無數雨點子從濃密的烏雲砸下,須臾間,天地一片蒼茫,急促細密的雨絲轉眼工夫就淋得路人全身濕透。

  宮節瞇起眼睛,抬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變的天。

  王府家丁送來兩把雨傘,小四和慕容郬接過了,慕容郬往前一步、低聲對蕭瑛說:「我送宮大人回去。」

  蕭瑛點點頭,與小四一起回轉王府。

  傘下,宮節和慕容郬並肩往府衙方向走,雨越來越大,叮叮咚咚敲在傘面上,說不清是熱鬧還是擾攘。

  宮節望向天邊厚厚的雲層,歎口氣問道:「聽聞蜀州年年淹大水,朝廷難道放任著不管不顧?」尤其是他治下的邑縣首當其衝,每年都有人因水患喪命,每任的縣太爺或多或少都會因為此事遭御史彈劾。

  「誰說不管不顧,朝廷年年撥銀子治水,還撥了不少。」說完,他淺淺一笑。只可惜銀子全餵了水鬼。

  「既是如此,為什麼蜀州仍然年年淹水?」

  「用人不當。」

  用人不當?是指官員貪墨,還是腐官壞事?既然連慕容郬都知道朝廷用人不當,蜀王怎會不清楚?

  宮節蹙眉問:「蜀州為王爺治下,為何王爺不斬貪官、革污吏,上奏朝廷,請皇上派來治水專家,讓百姓不必年年受水患所苦?」

  慕容郬靜靜想了一下,回答得隱晦,「一動不如一靜。」一句讓人滿頭霧水的話,宮節卻聽懂了。

  難道果真如華兒所言,蕭瑛並非表面所見,樂於當一名閒散王爺?

  他不能動,因為一有動作便是收買人心、有所圖謀,他只能風花雪月,留名於風月,不能計較官場是非?

  又或許,那樣一群不當的治水官員,還是朝廷派來試探他的奸細?

  都經過五年了,蕭栤那張龍椅仍然坐不安穩嗎?他還是時刻惶恐著有人要來搶奪?

  當皇帝難,當明君賢君更是難上加難,這麼為難的事,真不明白怎就有那麼多人搶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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