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尚未付梓呢?」
「姑娘指的是手稿?」他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賀心秧,還以為她家裡有兄長留下的藏書,想拿出來換銀兩,沒想到……
賀心秧緩緩點點頭,證實了他的猜測。「沒錯。」
老闆忍不住露出臉上的笑紋。
如今士子自命清高,讀書人口口聲聲風骨,誰肯紆尊降貴寫艷書,誰不希望寫下可以流芳百世的治世好文,可私底下,艷書人人愛看得很。
這幾年來,賣來賣去,也就這幾個版本,沒了新鮮貨,客源自然少,他不得不每半年上京城補貨,可這一來一往的,成本大大增加,倘若有人可以提供手稿……
「姑娘怎有手稿?」
本來一出口,她就要實說——姑奶奶別的不成,寫稿子還難不倒我。
可後來想想,如果累積的被害經驗,還沒讓她學會話到舌尖繞三圈的功力,她就真的活該倒霉一輩子了。
賀心秧露出一臉莫測高深的微笑,娓娓說道:「我家公子本是京城人士,公子寫艷本而聲名大噪,沒想到竟惹來匪徒覬覦,因此遷居鳳舞城,決定改名換姓,重起爐灶,倘若老闆願意為我們保密,倒是可以試著做做生意。」
寫艷本、聲名大噪……短短七個字,老闆的心臟猖狂急跳,如果她所言不虛……莫非她家公子是那位前陣子消聲匿跡的陶陶?
「我可不可以先看過稿子,再決定買或不買?」他心底已是狂喜至極,卻還是回答得老成持重。
「自然可以,不過我想先知道這樣一本手稿,老闆有多少誠意,願意花多少錢買下?」
言下之意是,倘若老闆誠意不足,她便不想浪費時間和他打交道,反正這鳳舞城裡又不只他這家書鋪。
心思轉過幾圈,老闆連忙拉起笑顏。
細審她落落大方的談吐氣度,老闆心底暗忖,看來她背後的公子爺,就算不是陶陶,也必是大有來頭,假使他壓低價錢,定然會被看穿,可是價錢拉高了,萬一書賣得不好、賺不回本錢,這可是他頭一回將書付梓……
他皺起眉頭,考慮好半晌後才緩慢回答,「一百兩銀子……如果稿子能用,就一百兩銀子買斷。」
他誆她年幼無知嗎?方纔那男客,不過買兩本書就付了五兩銀子,她還不曉得那書是新是舊、刷過多少版呢。
這個時代,人工便宜,想來印出這樣一本書也花不了太高成本,東扣西扣,她就不信這樣的艷本只能賣一百本。可她沒打算將心底的盤算講出口,說不準她還算得太客氣了呢。
因此她笑了笑,用買賣不成仁義在的溫婉口氣道:「老闆,日後路上相遇,再一起喝杯茶水吧,今日叨擾了。」
話撂下,她旋身就要走出書鋪,老闆一見,立刻快步上前擋住她。
「姑娘,有話好說,若是老朽有什麼不敬的地方,我在此跟姑娘道歉了。」
「說什麼敬不敬的,老闆有困難,我怎能為難您老呢?若不是公子打算重起爐灶,不計較過去的收入,老闆這價兒……」她搖頭歎氣。「對我們公子來說,可是羞辱了呢。」
「要不,一口價,一百五十兩,姑娘覺得呢?」
「不成。」
「那姑娘說說,令公子的條件是什麼?」
「這鳳舞城呢自然是比不上京城,況且這是公子重提筆墨的第一本書,本就不打算為難老闆,就這樣吧,一百五十兩只能印一百本,老闆印超過一百本之後,每本我們要抽一兩銀子,倘若老闆在本數上動手腳,這種事,我們也不好告官,只不過老闆也別怨咱們無情,下一本就甭談了。」
老闆心底飛快撥了幾下算盤,這蜀州頂多賣個上千本,若姑娘沒誆騙他,她家公子在京城聲名大噪到讓匪徒覬覦,那稿子肯定是引人入勝的,說不定他可以把書賣回到京城,如此一來……
「成,請姑娘回去向公子爺說一聲,這第一本,大家試試彼此的誠意,若是賣得好,咱們第二本重新議價。」
「既然如此,咱們就立契約吧。」
談至此,賀心秧鬆了口氣,提了多日的心,擺進定位,她再不必擔心餓肚子的問題,至於歸還蕭瑛那十兩銀……算了啦,堂堂王爺怎會計較這點小錢?
字字斟酌後,賀心秧和老闆簽訂契約,老闆看著賀心秧謹慎的模樣,更加認定她的來頭不小,這年頭除大戶千金外,很少女子能夠認字,這姑娘不過是個小小的婢女,不但能夠認字、談條件還能訂契約……對於未來的合作,老闆突然覺信心滿滿。
老闆態度恭謹,一路將賀心秧送出書鋪,幾番客氣後,兩人互道再見。
賀心秧回客棧之前,先繞到附近的店舖裡,買了文房四寶和數刀白紙,買塊布巾包了,負在身後,懷裡揣著剩下不多的銀兩,安步當車,一面走、一面構思她人生的第一本小說。
轉過街角,她開始盤算起未來,手稿交出去、換得銀兩後,第一件要辦的事便是租間房子、買個管家或婢女,對於廚事,她實在是不行,尤其在沒有瓦斯爐的世界,要她鑽木取火嗎?
呵呵,不行,她是參加過野外求生營,可是才半天就打電話求繼母接她回家。
一名穿著皂袍的男子從身邊走過,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賀心秧直覺是小偷!
電視上都這樣演的,她反射動作是馬上摸摸自己的口袋,還好銀子還在,所以電視演的,並不是每次都準確。
再走沒幾步,又有兩個人快步從她身邊跑過,差一點兒又撞上她。
幹嘛啊?有什麼好康在大方送嗎?總不成這裡也有百貨公司週年慶,有排隊商品,或十分鐘大搶購?
雖然她沒什麼錢可以加入搶好康熱潮,可好奇是全天下人類共通的習性,於是,她轉身、加快腳步,跟著那些人往前跑……
第六章 宮節辦案(1)
賀心秧跟著大家跑,匆匆鑽過兩條街,來到一幢宅子前。
那宅子前頭已經聚集了一堆人,房子看起來沒什麼特殊的地方,就是那種胡同裡到處都有的小平房,連院子都沒有,門打開,就接著客廳,半點豪華都談不上。
這樣一幢房子,怎能吸引眾人目光?它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賀心秧看不出來,幸好她個子小,一鑽二鑽,就鑽進人群裡頭。
有人不滿意她搶位置,可轉頭一看,發現是個俏生生、美得讓人眼睛一亮的小姑娘,非但不計較,還對她笑笑、主動讓出空間,由著她一路走到最前頭。
那屋子不大,門前綁了一圈黃布條,阻止外人進入。
哇塞,是案發現場呢,不過這祁鳳皇朝的縣太爺偵查案子,還真富有現代感,賀心秧看著黃布條,覺得它和現代的封鎖膠條有異曲同工之妙。
賀心秧從門口朝裡頭望去,廳堂的地上躺著一個身上被砍了數刀的高大男人,地上有把沾了鮮血的菜刀、一個摔破的花瓶,還有幾個雜沓的血腳印。
一個顯然是驚嚇過度的矮小婦人,瑟縮在一旁,她兩眼茫然,失神得連話都講不出口,灰色的布袍上噴有許多血跡,不光婦人身上有血,連那片沒擺上物件的空白牆壁上亦是血跡斑斑。
堂上有名老婦人正掩面哭泣,一旁有個老先生和一個壯年人彎著身子在低聲安慰,一看起來應該是婦人的兒子和丈夫。
死者身邊有個穿官服的縣太爺在低頭檢查屍身,他身後還站了三名衙役,其餘的四名則站在黃布條外維持秩序,不讓百姓興奮過度,衝進封鎖線。
「這林家嫂子平日裡看起來挺溫良的,怎麼會持刀殺死丈夫?」說話的男子有點福態,口音字正腔圓的有幾分讀書人的味道。
「我也不明白,林大哥平日還算疼老婆,莫非是在外頭有了女人,林嫂子氣不過,就拿刀把人給砍啦?」
一個瘦長男子在賀心秧身後說話,她轉頭,認真聽著旁人議論。
「這算什麼話,有點本事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光為這種事就拿刀砍死丈夫,會不會太誇張?就算縣太爺不判她死刑,光是被左鄰右舍的口水噴都給噴死了。
「何況林大哥有什麼本事三妻四妾啊,前幾日還聽說他到處借銀子,說要替弟弟還賭債,否則家裡的田契、房契給弟弟拿走,一家子人往後不知道要靠什麼吃飯,往哪兒落腳呢。」
「說起這林大哥也當真可憐,從小過繼給林家當養子,好日子沒過上幾天,林家夫婦就生養了自己的兒子林立,從此他就被當成下人對待,弟弟唸書他打柴,弟弟吃雞他連湯都沒得喝。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熬到長大成人,娶了房賢慧妻子,用妻子的嫁妝買下兩畝薄田,還生了個兒子,以為苦日子就要走到底,沒想到弟弟連秀才都考不上,還染上賭博惡習,十賭九輸吶,如今偏又發生這等事,唉……真不曉得他前輩子造了什麼孽,這輩子吃盡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