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麼?」
「自由。」她半點考慮都不需,話直接衝出喉嚨。
蕭瑛若有所思地凝睇她,她要了一種所有女人都不需要也不想要的東西,對她的觀感,從驚艷、驚艷,到至今,仍然驚艷。
「好,我贖你出去、給你自由,只不過你每個月都得到王府一趟。」
拿解藥嗎?她了。可他這麼做,有什麼目的?
心思飛快轉動,先分析:她對他而言,有什麼利用價值?
幫他洗衣燒飯拖地板?別鬧了,在花滿樓砸重金,只想買個粗使婢女?除非他腦袋壞掉。
昨夜一場囂張言論,讓他看出她的「獨特才華」,便想買她滿口廢話?
不可能,要買人得先買得真心,他那麼聰明,怎會不知要重用一個人絕不能以毒控制?星宿老怪【註解:《天龍八部》裡的人物,星宿派掌門,門派以用毒為主,最愛聽別人奉承,門下弟子均擅拍馬屁,後被虛竹種下生死符制住。】耀武揚威時,旗下弟子一句話比一句更噁心,捧得他飄飄然,幾要飛上天,他一旦被種了生死符,還有誰理會他?蕭瑛不至於連這種道理都不懂。
那麼她全身上下,有哪裡值得他用?
現在的賀心秧對誰都充滿戒心,都說經驗需要靠痛苦來養成,淪落到此,她吃過的苦頭比生命前十五年的總和還多,如果她還學不會防人,這個天才還真是白叫了。
歪著頭,她微瞇雙眼瞄他,試圖看出他的意圖。
「在想什麼?」蕭瑛問。
「你的目的。」她直覺回答。
蕭瑛輕淺一笑,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她怎麼猜得出來。
「你就沒考慮過,也許本王沒啥目的,只想當個救人於水火的大善人。」
「給人下毒的大善人?還真是奇貨可居、絕無僅有呢。」她酸他酸上癮。
他靠近她,動手捏捏她的臉頰,笑得滿臉莫測高深。「本王很懷疑,有這張小嘴巴,你怎麼能活這麼久?」
「大概是因為我很可愛吧。」
「可愛?」
他明明講的是可愛,可她聽進耳裡的硬是變成「可恨」,想著他在自己身上種的毒,寒意自腳底泛上,竟會對這個溫柔體貼、風流倜儻的王爺傾心,那些姑娘有沒有半分觀察力?
「快些把衣服還給我吧,天色不早了。」
她咬牙,撿起自己的衣物,背過身,把他的衣服脫下,再用力朝他的方向扔過去,很任性的舉動,卻看得他心花怒放,這般不善隱藏心思、喜怒形於色的丫頭啊……怎麼能跟他鬥?
蕭瑛花了五百兩,把賀心秧的賣身契從寶嬤嬤手裡贖回,她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後,一步步走出花滿樓。
同樣在床上耗過整晚,他卻神清氣爽,好像剛走一趟森林,吸飽了滿肚子的芬多精,她卻像被吊在樹上,被狠狠凌虐過一番。
男人、女人……天生就不公平啊。
想到二十一世紀,敢在職場、在社會與男人一較高下的女強人,她真想給她們拍拍手、大聲喝彩,偉大啊!
走出沉寂的花街,街道上的商家正忙著開店,賀心秧低著頭,追隨他的腳步,緩慢移動。
直到他停下身,她一鼻子撞上他的背,蕭瑛才轉頭笑道:「你不是要自由嗎?自由已經送到你手中,幹嘛還追著我不放,難不成後悔了,想跟我回府,當我的專屬……」
聽見蕭瑛的揶揄,賀心秧倏地抬頭,發現他手背在身後,彎著腰,額頭幾乎碰到她的頭頂上,她急急後退兩步,嘴沒發話,可那驚嚇過度的表情明明白白寫著:我、不、要。
蕭瑛站直身,收斂起臉上笑意。怕什麼,他還沒有勉強過女人,她的表情讓他很不偷悅。
回身,他繼續朝王府方向走。
「等等!」
蕭瑛沒停,又走了幾步,賀心秧快步追上前,她想到一件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事。
「還有事嗎?」他雙手橫胸,好整以暇的等她說明白。
「可不可以……借我十兩銀子?」
拿人手短啊,丟掉嘲笑、丟掉酸氣,她的聲音裡滿滿的全是誠懇。「我會還你的,下個月我會親自到王府還你銀子,倘若一次還不清,我也會想盡辦法分次攤還,絕不虧了你。」
他盯著她半晌,眼底似乎有什麼東西閃過,勾起嘴角,又露出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容。
那個笑……是不想借的意思嗎?是啊,他已經在她身上花了五百兩,再要求,實屬過分了。
她點點頭表示明白,預備放棄時,他竟從懷裡掏出十兩銀子給她、一句「謝謝」含在嘴邊,她還來不及說出,他已轉身離開。
明明心生感激的,她偏是嘴硬,低聲嘟囔了幾句,「我還以為有錢人大氣,會隨手丟下一張百兩銀票,豪氣干雲的說:『拿去,不必還了……』」
嘟囔過,她搖頭失笑,在想什麼啊,要五毛給一塊嗎?
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小說裡的人物,穿越而來便能事事順心得意,天地人情都繞著她轉啊,別開玩笑了,她不過是卡在異時空裡,一個無助孤寂的可憐人罷了。
能活得好,是她手段高,真保存不來,也別怨命,就當……當那束綠光蕩起那刻,她已魂飛魄散。
第五章 王記綢緞莊(1)
尚武門大街和崇文門大街是鳳舞城裡兩條一橫一豎、交叉縱橫貫穿全城的大街,向來是整座城裡人流最密集之處,這兩條大街寬逾十丈,來回可供好幾輛車並行。
原本這兩條街道並不大,是蜀王被封至蜀州後才拓寬的,兩旁的小胡同裡,行走的、騎馬的、坐轎的,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尚武門大街和崇文門大街交會處有一間王記綢緞莊,才開張不到三年,已經是鳳舞城裡生意最好的鋪子。
綢緞莊裡的夥計正忙著招呼滿堂客人,今年桑蠶養得好,織出來的布料質量又較去年略勝,消息才傳出,老顧客紛紛上門,店裡不時聽見老闆和夥計們的吆喝聲。
王記綢緞莊樓高兩層,一樓待客,二樓堆貨,倉庫旁邊還有個小房間,是賬房先生撥算盤的地方。
現在裡頭有四名男子,其中三人分據桌子一角,而名喚小四的小廝侍立一旁,小四眉清目秀,聰明機靈,自小便跟在蕭瑛身邊伺候,兩人可說是一起長大的,雖然身份有別,實是兄弟情誼。
首位坐的是一身淺藍色長衫、腰繫五色絲帶,手握折扇的蕭瑛,下頭是一貫青衣錦袍、不愛多話的慕容郬以及一名年約四十歲的男子。
這男子身材矮小,他佝僂著背、嘴邊留著小鬍子,一副猥瑣樣貌,可那雙眼睛卻精厲爍亮,盛滿智慧,他是蕭瑛的大賬房,李琨。
人人只知蕭瑛尚文,卻不知他有一手經商之道,先皇在世時,稚齡的他已靠經營手段替自己累積不少家產,這些年被趕出京城,讓他有了更大的自由空間專心經營產業,如今,富可敵國已經不是隨口說說。
雖說這些營生皆非由他親自出面,但他用人的眼光精準無比,他有一批對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如今王記、陳記、汪記……大大小小的店舖分佈全國各地,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控制米茶布油鹽等的市場價格。
除鋪子外,他有三十艘五桅大船,也做海上貿易,因此那日賀心秧一句「因噎廢食,蠢!」讓他動了心念。
她是個人才嗎?或是只會空口說白話的空心桿子?兩個問號不停在他心中重迭。
想起她,他不自禁地嘴角微微上揚。二十幾日後,她真的會上王府歸還欠銀?或只是為了續命、乞討解藥而來?他拭目以待。
「王爺,今年蜀州的入賬比去年多三成,我已匯進咱們錢莊,分送到各個莊子。」李琨說道。
聽見李琨的話,慕容郬眼裡閃過一絲笑意。
慕容郬本名孟幗,是前朝鎮國將軍孟繼的幼子,他小時候身子骨羸弱,母親聽信算命先生之言,說父子命格相剋,兩人同屋必有一傷,因此讓他認了奶娘為母,搬出將軍府,五歲後送進少林寺習武,自此鮮少回歸家門。
當年太子之爭,孟繼站錯隊,他忠心於舊皇,力保小皇子蕭霽為太子,因此與大皇子蕭栤對峙,睚訾必報的蕭栤登位,第一件事便是對付孟繼。
通敵叛國,一個子虛烏有的罪名,讓孟氏家族七十八口盡喪命於午門外,而孟幗名字不在族譜上,留下一條性命。
法場處決日,聽到消息自少林寺趕回的孟幗,本想劫監斬官救父,然人單力薄,事敗傷重。
蕭瑛救了他,從此他跟在蕭瑛身邊,改名慕容郬。
他與蕭瑛培養出亦兄亦友的情誼,直至今日,已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李琨口裡的莊子,是掩人耳目的說法,認真講來,那是慕容郬為王爺在各處埋下的三萬兵馬,以三萬應對朝廷三十萬,根本是笑話,但那三萬兵全是菁英,無半名冗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