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心語讓他給問住。
她當然不想錯過任何可以出門、可以看見很多人互動的同樂會!
要知道,由於身體的關係,處在本該揮灑青春與汗水年紀的她,除了看病與每週例行性的複診,幾乎是足不出戶,她所能擁有的社交生活之貧瘠也可想而知,壓根兒就近乎於零。
出席先天性心臟病協會或早產兒協會所舉辦的活動,是她難得能夠出門,而且是參與大型活動、一次見到很多人的難得機會,她說什麼也不想錯過。
秀眉輕蹙,因為確實無法反駁,陸心語看著名義上是弟弟的那個人。
她很不想這樣想,可是現今的他對待她,不論是說話的語氣、約束她的態度,哪裡有一丁點做人弟弟的樣子?
不知怎地,陸心語懷念起多年前還是粉嫩嫩、總孩子氣裝著老成模樣的倔小孩。
雖然他的個頭從她知道他的那一天起就不是什麼幼小生物級的,但至少那嫩生生的模樣,比現在高出她不止一顆頭還老氣橫秋的官靖武,實在是……
「聽話。」官靖武已一把抱起她,總是板成性格小生的酷臉放柔了些,說道:「早點休息,明天才有體力出席慶生會。」
為保持平衡,兩條細瘦的手臂環上他的頸項,陸心語卻突然冒出這麼—句:「我是姊姊。」
「嗯?」
「所以你不要用這種交代小孩子的語氣。」小巧的鼻頭輕皺了下,孩子氣的感到不甘心。「你是弟弟耶,才是小孩子的那一個。」
少年老成的酷臉上有些微的笑意,不予置評的送她回房。
「我是認真的。」光是看他瞳眸中的笑意,她也知他沒當一回事。
「所以?」
「所以你要多尊敬我一點,類似『心語,不能那樣』或『心語,你該怎樣』這種句子不應該常常出現。」她努力板出跟他一樣嚴肅的表情,可惜被保護過度的純真神韻跟她天生的皙白稚顏絲毫不見效果。
「我有嗎?」因為她軟軟的抱怨,官靖武心情極好。
「當然,你當然有!」她幾乎是指控的語氣了。「我是姊姊呢!應該是由我來照顧你,可是你老是弄錯了角色,好像我才是妹妹的那一個。」
「你不是妹妹。」官靖武若有所指。
「那當然,因為我是姊姊。」她露出得意的笑容。
官靖武沒接腔,抱著她進到她房間,像在擺佈一尊細緻的洋娃娃般,動作迅速輕柔的將她放上床,為她攏了攏披瀉枕上的細發,接著密密的為她蓋好被子。
一直到她安安穩穩的躺好,他為她調整好床頭燈的時候,就著那暖暖淡淡的暈黃燈光,他突然的說了:「是因為你。」
「啊?」陸心語怔了怔,有些反應下過來。
「因為是你,所以……」深黝烏亮的黑瞳閃爍著讓人心醉的眸光,目不轉睛的直勾著她看,喃道:「我不但要照顧你,還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這話,乍聽之下有點沒頭沒腦,但陸心語懂。
彆扭小孩說的話,有時一拐七、八個彎,再不就是簡化再簡化,濃縮到幾乎讓人聽不懂的精簡才甘心,就好比她眼前的人,一直就是彆扭小孩的最佳典範。
知他如她,就算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也決計不會弄錯他的意思。
乍聽沒頭沒腦的話語,其實他只是想表示:待她種種的好,僅因為是她,是因為她這個人的關係,這跟什麼身份完全無關。
當然,以她對他的熟知,以那讓人感到灼熱發燙的目光,也能解釋成他看見的是陸心語這個人,手足關係他並不看在眼裡……
陸心語心中一凜,直覺迴避他專注的目光。
「最近爸爸他們常加班,實驗室很忙嗎?」她試著帶開話題。
幾年前,陸家的醫生爸爸連同官家藥物博士的媽媽,夫妻兩人連袂加入了某個醫療團隊的實驗室,原本作息相當規律,夫妻倆的值班時間總是錯開,好確保家中能留有一人可以照顧、陪伴她。
但不知為何,這陣子實驗室常需要額外人力支援,當然,一方面也是因為對官靖武辦事能力的信任,導致兩夫妻一個上班、一個加班,撞在晚班的時間一同待在實驗室裡,而家中,就全交給了官靖武。
聽她突然把話題轉到這邊來,官靖武自然知道她是在逃避問題。
幽深的烏瞳定定看了她一眼,猶豫,遲疑,最後眉睫輕垂,決定不逼迫她。
「我媽說,這次實驗室計劃研發的藥如果能成功,對你的身體有很大的幫助,目前實驗就在最後階段,他們整個組忙翻了。」他順著她的問題回答。
「喔。」她應了一聲,也不知還能說什麼。
抑住了歎息之聲,官靖武起身。「晚了,你睡吧。」
「小武晚安。」她細聲道。
「晚安。」
看著他大步離去,門合上的瞬間,陸心語憂愁的歎息輕逸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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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彆扭小孩的彆扭心思,那一向是陸心語擅長的事。
官靖武對她,他對她……
那份心意,她懂,她明白,她全知道的!
也許因為身體的因素,病痛纏身的她只能當朵與世隔絕的溫室花朵,較之於常人,她可以說是單純得有如一張白紙。
但也就因為那份單純與纖細,讓她的感受比起一般人更加的敏感。
一顆水晶般的玲瓏心,已足以讓她察覺跟醒悟出,她這個親親寶貝弟弟對待她的種種行跡,究竟隱含了什麼樣的心意與情意。
那是她今生絕不可碰觸的問題,所以,只要他不說,那她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很鴕鳥,她自己也這麼覺得,可是她也只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因為這對她或是他,都好。
這世上,恐怕再沒比這更現實的問題。
她的身體就連稍微激烈一點的情緒都承受不起,整個身體機能,從知曉人事開始,一直就處在勉強堪用的邊緣,讓她勉勉強強留著一口氣,苟延殘喘的存活至今日。
未來,這字眼對她來說是個很奢侈的字眼,因為她連下一分,下一刻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好好活著。
像這樣的她,還能妄想如何?
所以,為了他好,就為了這心愛的弟弟,除了自律,努力不表錯情,徒增不必要的想像空間來增加麻煩,一方面她也只能裝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事都沒有,努力的粉飾太平。
也就只能這樣了,只要他不說,她就當什麼都不知道,這是她唯一能想到,對她跟他都好的方法……
「姊姊,你不看表演嗎?」軟軟甜甜的詢問打斷了陸心語低迷與惆悵的心緒。
問話的是個不及半人高的小男孩,目測年紀絕不超過六歲,淡淡的髮色介於亞麻與淺金色之間,襯得一雙晶亮的琥珀色眼瞳漂亮得不像是真的,可愛粉嫩的面頰還泛著淺淺的粉紅色澤,誘得人直想咬上一口。
對著那漂亮的小模樣,陸心語有片刻的失神。
並不單只是那天使一般的可愛模樣,而是因為那口標準的中文。
他們一家人所居住的城市在美國來說是個大城市,要見到東方人面孔的比例,比起一般的美國領土是多了一些,但絕不至於多到可以讓一個白種人的奶娃娃說出一口流利的中文。
「小朋友,你的中文說得真好。」微笑,陸心語誠心讚美道。
面對她的稱讚,泛著水色的琥珀色瞳眸輕眨了兩下,溜轉著古靈精怪的神采,可最終卻只是笑了笑,什麼話都沒說。
「你叫什麼名字?是跟家人來的嗎?」注意到他身邊沒跟著大人,陸心語擔心他是不是走失了。
「大家都進去看表演了,姊姊不去嗎?」小男孩只問她這個問題。
按照先天性心臟病協會的慶生流程,在庭園的茶會結束後,就要到表演廳內看小丑跟魔術師的表演,所有的人順應安排,早都進到室內去看表演了,如今庭園內竟然就剩她一個。
算是意外,因為送她出席的父親以前是協會的理事之一,不久前讓協會的會長找去談話;再者也是她自己想事情想到出神,又剛好待在最角落邊,沒出聲求援的結果,就被落了下來。
「姊姊想去的話,我可以推你去。」小男孩自告奮勇。
「不用了。」陸心語微笑。「我在這邊等人,況且,那些表演我已經看了十幾年,比起看表演,我比較想待在這邊曬曬太陽。」
「這樣嗎?」稚氣的小臉上露著為難,圓滾滾的眼睛四處張望了下。
「你在找東西嗎?」陸心語注意到他搜尋的目光。
小男孩看了她一眼,漂亮的小眉頭輕皺了下,像是在考慮該不該說。
「也許我可以幫你找找。」陸心語提議。
因為這句話,小男孩改變了初哀,不是很情願的回答:「我在找一支筆,看起來很普通,但是筆端上面有一顆立體的紫羅蘭色星星,有時像是會發亮一樣,很漂亮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