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
「不要這麼無情嘛。」少女挨近他身邊撒嬌。「只是讓他看看,這麼小的小孩,你怎麼忍心讓他一路哭著一個人走?」
這種情況他真是再熟悉不過了,次次都是這樣,她的善良天真委實替他們惹來不少麻煩。但是又能怎麼辦呢?男人歎口氣,只能寵溺一笑。「只是看一眼就得送他走。」
「好好好!只看一眼!只看一眼!」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咬著小手指,乖乖地依偎在少女懷裡,那雙淚眼閃亮亮的。
「醫院是吧……好,這附近能有幾間醫院嘛!沒問題,姐姐陪你去找。」少女朝小男孩鼓勵地微笑,說完,又是幾個縱躍,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是這一找,他們足足找了七個小時,直到天色快亮的時分才在郊區的一家小醫院裡找到小男孩的母親。
「媽媽!」
醫院的長廊上,小男孩搖搖晃晃地哭泣著奔向守在加護病房外形容憔悴的女人。
少婦看來年紀還很輕,她蓬首垢面,衣衫襤褸,一雙睡得像是金魚一樣的泡泡眼已經流不出淚水了;她怔怔地守在病房偌大的玻璃窗外,凝視著躺在裡面的兒子。
「媽媽!」小男孩哭叫著擁住了少婦,他的影像顏色越來越淡,隨著天色漸亮,他的生命力也越來越微弱。
「原來是個生靈啊……」她忍不住也紅了眼眶,回頭看看醫院外的天空,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怎麼辦呢……」
「生死有命——」
「可是他們好可憐!」少女果然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嗚嗚嗚!好可憐……」
「……」
「你能幫忙吧?說嘛說嘛,你可以的,不要見死不救嘛。」她緊緊挨著他,抬起那張秀麗的小臉渴求地望著他。「小壑,你最好了,不要拆散他們嘛,他們真的真的很可憐。」
「唉……」
「這次就好了,只要你幫這次,我就跟你回日本。」少女有點心虛的舉起三根手指發誓。
櫻塚壑睨了她一眼。「這次不會又是唬我的吧?不會再有爺爺生日、學校校慶、爸爸出差之類的借口了?」
她吐了吐舌頭,有些愧疚地低下眼睛。「不會了不會了,這次一定不會再有理由。」
櫻塚壑張開手臂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地吻了吻她香香的頭髮,然後放開她。
神秘的咒文在醫院的長廊中無聲地迴響著,男子修長的體態在晨曦的金光中被拉得悠遠。
「無生無死……無淨無垢……」
小男孩的影像又漸漸變得清晰了。孟可開心得忍不住又叫又跳起來。她遠遠地對著小男孩不斷揮手。「快進去,快回去自己的身體裡面。要加油喔,要好好把握,千萬不要再調皮了。」
小男孩甜甜地朝他們微笑,張開小手揮了揮,然後轉身穿過牆壁消失。
不久,加護病房內便傳來陣陣騷動——
孟可等待著,果然看到那個少婦突然趴在加護病房厚厚的玻璃窗外又哭又笑地拍著窗戶。
她的眼眶濕潤,連鼻子都哭得紅通通的。
他很自然地拿出面紙交給她,又是一個擁抱將她摟進懷裡。「你真是個愛哭鬼耶……」
「人家感動嘛。」
「剛剛你救了我,我還沒跟你道謝。」他揉著她的發輕聲說道。
她害羞得抬不起頭。
「其實……到處都是惡鬼,也下只日本需要清理。」
「可是日本的鬼卻是我們最該負責的。」孟可從他懷裡鑽出半張嬌美小瞼,目光盈盈。「這次我會乖了,我陪你回日本,做日本第一陰陽師的保鏢。」
「你的頭真的不痛了嗎?」他的眼裡有些憂慮,伸手輕撫她形狀飽滿優美的前額。
「嗯。」她用力點點頭。「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現在就算遇到惡鬼也不會痛了耶。」
櫻塚壑狐疑地伸手輕采她的額,微溫的肌膚不似過去那般燙手,而她明亮的眸子也看下出絲毫說謊的痕跡。她的記憶恢復了嗎?如果記憶沒有恢復,封印為何會解除?真令人大惑不解。
「我們到屋頂上去看日出!」她興致勃勃地提議。
「真是百看不厭。」
因為日出前的那一刻,夜色最墨之際總讓她想起某人……她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他,那深深的墨讓她想起吉弟,讓她想起不久前的一個夢境,夢裡有吉弟那雙深邃的雙眼,有吉弟的低語呢喃,還有吉弟的吻,冰冷又灼熱。
站在屋頂上,依偎在櫻塚壑溫暖的懷裡,孟可一方面感到幸福,另一方面卻又深深、深深地想念著吉弟,她的王。
深墨色天空,像是吉弟的背影,像是那些被她掩埋在心底深處的前世回憶。
這將是她這一生永遠都要面對的無解課題,讓她感到既苦澀又甜蜜的課題。
【全書完】
番外篇
番外之四 綠袖與金無極
「綠袖?綠袖?你這死丫頭又死到哪裡去了?!」大太太尖銳的嗓門又在大宅院裡迴響了。從那聲音裡的怒意聽來,她這次的火氣可不小。
「來了,來了。」蓬首垢面的小丫頭慌慌張張地從後院裡奔來,一臉慌張。「奴家來了——」她才趕到正廳,前腳還沒踏入廳門呢,轟地一個巴掌已經等在門口將她打倒在地。
她喘極了,卻也只能搗著臉忍痛陪笑。「太太,奴家在後院裡洗衣服——」
「你還敢頂嘴!」大太太那雙臃腫癡肥得像豬蹄一樣的腿立刻踹了過來,小丫頭不敢閃避,只能抱著頭任她陽踩。
「大夫來了!」門外家丁急急忙忙奔來通報:「稟告大太太,鎮上的馬大夫到了!」
「快請他進來給老爺看傷!」大太太撩起裙擺,同時還下忘狠狠地往小丫頭手上死命地踩過去罵道:「算你運氣好!今兒個老娘忙得沒空與你計較,還不快去後山的山澗打兩桶水回來給老爺梳洗!」
「是……是……」小丫頭點點頭,揉著傷處起身,很快轉身離開。
她早就下哭了。從十歲進這個家門之後,每日不斷的打罵已經將她百煉成鋼,這種程度的欺凌每天都要上演,真要哭的話,早就哭瞎雙眼了。
這偌大的宅院,家丁丫鬟不少,他們的遭遇也下比她好到哪裡去;唯一不同的是欺凌他們的人並不是老爺的太太們而已;而她很下幸的身為周老爺最小的一個姨太太,上面的八個太太個個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而老爺也早就玩膩了她,大概連她是他的姨太太這件事也已經忘了吧。
綠袖慢慢地踱到後院,井邊的丫鬟們正竊竊私語著。
「聽說鎮上來了個俠客,就是他把老爺給打傷的。」
「俠客?真是好大瞻啊。老爺可是前任的縣太爺,現任的縣太爺還是老爺的外甥呢,什麼俠客那麼大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誰知道啊,不過剛剛家丁們說了,老爺晌午時分在五里坡調戲那個剛死了丈夫的白寡婦,誰知道卻給那俠客見到了,人家也是見義勇為——」
「噓,你不要命啦?!」
「嘻嘻,眼下老爺被打得不成人形了,誰來聽咱們嚼舌根?」
「喏,那不就是了嗎?九姨太咧。」
俠客?綠袖定到井邊,慢慢地彎下腰來提起木桶。她們諷刺的話全然沒聽進她的耳朵裡,她只想著「俠客」這兩個字好似在什麼地方聽過。
對了!印象中小時候過年跟爹娘去大街時聽說書的說過,「俠客」都是騎著白馬、腰間繫著長劍、到處打抱不平的了不起男人。至於為什麼了不起?她卻完全沒有印象了。就是因為他們會把像老爺那種應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惡人打一頓嗎?既然要打,為什麼不乾脆打死呢?
突然,她的腳下一絆,整個人撲倒在井邊濕滑的地上,她的臉重重地跌在石板上痛得她幾乎暈過去。
「嘻嘻嘻嘻……」
「九姨太啊,走路怎麼這麼不小心。」
抬起眼,那三、四名丫鬟只是下懷好意地瞅著她笑。
其中一名丫鬟裝模作樣想扶她起身,但她只是沉默地搖搖頭,自己爬了起來,扛著兩個大水桶,默默轉身離開,而她臉上的血已經將破舊衣領染紅一片。
「我們這樣會不會很過分……」
「過分什麼?人家好歹也是個九姨太,你不怕她去跟老爺告狀?不先嚇嚇她,到時候死的是我們!」
「說的也是……」
丫鬟們的竊竊私語她早就下去聽了,就跟大太太的打罵一樣,她早已麻痺。
身為一個姨太太,她真真是窩囊到了極點了,連丫環們也來欺負她。但,有什麼辦法呢?誰叫她娘家早就沒了人,誰叫她沒半點權勢,在這個宅院裡她的地位根本比丫鬟還下如,丫鬟們起碼……不用變成老爺床上的玩物。
周家宅院離山澗源頭說起來可遠得很,但這卻是她每天最期待的時刻。只有這種時候才不會有人打她、罵她、欺負侮辱她;只有這種時候她才能嘴裡輕輕唱著歌,雙腳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那麼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