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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斐燕

  冷冷一笑,接道,「朱棣你聽著,今日我若得不到兵符,你安置在徐州的妻妾兒女,只怕要嘗嘗那車裂之苦了。」

  他幽幽垂眸,湊近了朱棣,道,「我向來相信沒有什麼秘密是挖不出來的。而你,也著實不像個寧死不屈的硬漢子。」

  指尖輕微地顫抖起來,朱棣的臉色有些發白,神情倒還鎮定。「你究竟是什麼人?」

  「聽說過天涯谷嗎?」段易影微微一哂,道,「我便是段易影。」

  「你是江湖人?」朱棣詫異地道。

  「自然。」

  「既然如此,你要兵符作甚?」朱棣眸中忽然掠過一絲希望,道,「可是朝廷派了你過來?朱允炆許了你的,孤王一樣可以給你。」

  嗤的笑了出聲,段易影望了他一眼,低聲道,「江湖人就不能當皇帝嗎?」

  靜默了一下,朱棣目中現出絕望之色,道,「好,孤王便告訴你,兵符在……」

  段易影的眼睛亮了。然而就在他側傾了身子,凝神細聽的當口,朱棣的手驀然探向桌角。

  朱棣自幼尊貴,及至年長,更是呼風喚雨,傲視朝堂,何曾被人如此脅迫,伸手的當口,其實也早已下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

  他等的便是段易影分神的這一刻。得不到兵符,他只怕還捨不得立刻殺了自己。到時侍衛闖入,自己只要支撐幾個回合,便極有希望脫離險境。

  眸光驟然一冷,段易影左手微抬,只聽叮的一聲,寒芒乍現,朱棣的手已被一柄薄如蟬翼的柳葉彎刀生生釘在桌上。

  痛得面色驟白,額角冷汗涔涔而下,朱棣抬眸,沉默地望著他。

  段易影亦是冷冷地盯著他。

  若不是為了兵符,他早已將燕王除去。沒想到在他身邊近兩個月,卻連兵符的一角都沒有看見。今日,便是拿不到兵符,他也定要將他誅於此地。

  只是,之後便要費些功夫,才能收服燕王麾下這數十萬大軍。眸光一沉,好在他已有了佈置,也並不是沒有勝算。

  想到此處,朝朱棣淡淡問了一句,「這兵符,你當真不交?」

  「這龍椅便是讓朱允炆那小子來坐,也好過讓你攪得天下大亂。」朱棣眉頭一軒,將柳葉彎刀用力拔出,刀鋒帶著鮮血,「噹」一聲被擲在地上。

  「你很好。」  眸光沉了下來,段易影沉睫,望著自己修長的右手,揚起一抹幽冷的笑。

  手指微曲,一縷指風朝朱棣心口疾射而去。

  指風破空,朱棣臉色立變。

  他心裡明白,這一擊必殺,他決計躲不過去。

  驀然一道白光掠過,竟精準地在朱棣心口三寸處擋下指風。只聽「哧」一聲輕響,那飛掠而來的白色物什,已裂成十數碎片。

  望著地面的碎片,朱棣冷汗透衣。

  「什麼人?」段易影一聲輕喝。

  伴著銀鈴似的輕笑,一名緋衣女子出現在大帳中。與她同時現身的,還有名白袍男子。他眉目溫和,唇邊一抹清淺的笑容,靜靜站在她身側。

  望著來人,朱棣先是一驚,復又一喜,望著那白衣男子,道,「無痕,你終是來見孤王了。」

  夢無痕淡淡一笑,並沒有說什麼。目光掠過他掌心淋漓的鮮血,忍不住蹙了蹙眉,朝段易影望去。

  「是你?」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段易影盯著他,道,「師兄,你是來阻止我的?」

  「回天涯谷去,你依然是旭日少君。」夢無痕溫和地道。

  「我苦心孤詣的一番佈置,你卻——讓這樣放手。」望著那人半隱在袖內的右手,又望望地上的白色碎片,段易影沉聲道。

  那白玉扳指,是夢無痕二十五歲生辰的時候,他選赴天山,尋來千年雪玉雕成,作為那人的壽禮。然而今日,卻又生生毀在自己的指風之下。

  在天山雪谷忍著嚴寒,苦尋數十日的雪玉,就這樣化為碎片。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花這番功夫。

  眸中掠過一絲苦澀,卻立刻斂去了,抬頭接道,「師兄,你若還當我是你師弟,今天就不要阻止我。」

  夢無痕緩緩搖頭,「我不能讓你一錯再錯。」

  朱棣聽得這番對話,一時間驚疑不定,目光逡巡著在兩人面上掠過。

  夢無痕十五歲狀元及第,之後便入宮伴駕,後加封太傅,更是常駐京師,何曾聽他與江湖人有過往來。如今段易影口口聲聲稱他師兄,難道這人稱大明第一臣的尚書大人,竟真與什麼天涯谷有關?

  他聽著是凝目沉思,慕容華衣卻聽不下去,望著段易影道,「姓段的小子,你今天還叫他一聲師兄,真是難得。只是你若真把他當作師兄,當日又怎麼下得了手?」

  毫不留情的一掌,那人嘔出的鮮血,以及那顆雪白的「忘昔」,直到今日想起,她都忍不住後怕。

  若是那時段易影心狠一些,再加三分掌力,只怕夢無痕的性命便要送在他唯一的師弟手中了。

  段易影忽然冷冷地笑了,道,「我若真殺了他,也省得今日麻煩。」

  夢無痕抬眸,靜靜地望著他,「這都是你的真心話?」

  對上他的眸子,段易影窒了一窒,再也說不下去。那人的目光深沉幽邃,若寒潭般沉靜,卻又隱隱透著溫柔的暖意。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與他相見的情形。

  當時他蜷縮在地上,被一群惡少拳打腳踢。那人也是用這樣溫暖的目光望著他,伸手將他扶了起來。那時的他,對一切都充滿了懷疑和猜忌,然而當看到那白皙修長的手向他伸來,他卻毫不猶豫地握住了。

  從此,那清澈的目光,溫暖的手掌,一直伴隨著他走了近十年。

  閉了閉眼,段易影道,「為什麼阻止我的人偏偏是你?」

  「放下吧。」夢無痕淡淡地道,「事到如今,你已沒有勝算。」

  「你如何知道?」段易影忽然笑了,攤開手,掌心躺著只碧綠的小瓶,道,「這裡面,裝的是碧螺草。」

  這瓶子異常漂亮,瓶口纖細,瓶身雕著鏤空的花紋,似有薄薄的輕煙從鏤空出飄出,精緻到了極處。

  然而夢無痕的臉色卻變了。碧螺草,無色無味無毒。然而,遇上有王者之香雅稱的珠觚花時,卻立刻成為一等一的迷香。

  回目四望,果然在大帳的角落裡看見珠觚花。嫩黃的花蕊外,七片纖秀的白色花瓣正妖冶地舒展身姿,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慕容華衣心頭一驚,暗自提氣,卻在催動內力的那刻,腿上一軟,跌坐在地上。

  看了她一眼,段易影得意地笑了。「師兄,你曾經告誡過我,只有塵埃落定之後,才能說成敗,論輸贏。今日你便看著我如何拿下這數十萬大軍,等上這萬里江山的最高處。」

  目光微冷,他右手一引,地上的柳葉彎刀已窩在手裡,刀光閃過,朝朱棣頸部掠去。

  朱棣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再沒有人能救他。

  森森寒氣貼肉而入的那刻,一幕幕的往事閃電般的在心頭掠過。

  青年時,意氣風發地站在朝堂,縱談天下大事,父皇威儀的目光裡,閃動的是對他的讚賞。在那個時候,對著金壁輝煌的皇座,某種強烈的慾望朝他衝撞過來,他年輕的心湖變得波濤洶湧。

  後來開始帶兵,與晉王朱棡一起征討元朝的殘餘勢力乃兒不花。隊伍在沙漠、高原行軍。朱棡膽怯,不敢深入。自己帶兵抄小路直撲乃兒不花盤據的迤都山,將其部全殲。父皇得到捷報,大為欣喜,命令他統帥北部邊疆的軍馬。

  之後太子朱標病死,他本以為這太子之位必是屬於自己的。沒想到一路從邊關趕往京城的路上,父皇一道聖旨,竟已冊封朱允炆那黃口小兒為皇太孫。

  那象徵著九五之尊的皇位從此與他失之交臂。而自那時起,父皇也不若以前那樣器重自己,甚至明著暗著削弱他的勢力。他只能盡斂鋒芒,回了封地後,亦是閉門謝客,極力避嫌。然而暗中卻開始籌劃奪位之事。

  卻沒料到,這輩子沒有死在沙場,沒有死在朝堂,沒有死在那九龍皇座,卻死在一個江湖人手裡。

  回首往事,生平第一次苦笑起來。至親的父皇偏寵朱標父子,夢無痕這樣治世的良臣始終只忠於朱允炆一人,這萬里山河眼看就要到手,卻又在這當口功虧一簣。

  一種英雄末路的悲愴驀然湧上心頭。到頭來,他這一生竟什麼都不曾得到。

  脖子上依然感受到刀鋒的寒氣,卻沒有預期的痛楚。

  刀鋒似已停頓。

  於是他遲疑的睜開眼,忍不住看了段易影一眼。

  眼前這人一襲青衣,眉目清卓,昂然中傲氣逼人。而當初,正是這卓然的鋒芒讓自己大為欣賞,引為臂助。

  當他看向段易影的時候,段易影也在看他。修眉鳳目,寬額長髯,端是相貌堂皇。相處月餘,燕王為人他看得很清楚。求賢若渴,用人不疑,御下恩威並施,知人善用。再看如今,就是這份直面死亡的氣度,當得起豪傑之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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