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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斐燕

  江驊上前一步,朝夢無痕抱拳,施禮道,「夢大人,末將江驊,奉王爺之命,請大人前往一敘。」

  他官拜燕王座下左衛都指揮,原是個粗豪人物。如今一通文縐縐的話說下來,眸中已有不耐之色。但出門之前王爺偏生千叮萬囑,要他見著夢無痕後,定需以禮相待。不到萬不得已,不得以武相挾。

  主子對此人萬分看重,這他是知道的。

  然而眼前此人,素帶白袍,望之僅是一介書生,除了氣韻比常人優雅了些,其它也沒什麼出奇的地方。縱是時常聽到關於夢無痕的傳聞,又知燕王對他很是其中,但一見之下,卻不免有些失望。

  自古文人輕武,武者輕文。江驊自然也不例外。更何況,雖然探子回報說,夢無痕身邊有一女子相伴,卻沒想到竟是慕容華衣。再看兩人相處時的神情舉止,便知她與夢無痕交誼非淺。

  他再怎麼魯直,也知道慕容華衣是不會站在自己這邊了,不但如此,甚至她還會幫著夢無痕拖他後腿也說不準。

  這一來一往,江驊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將軍所說的王爺,可是指燕王?」夢無痕淡淡地問。

  「正是。還望大人莫讓末將為難。」江驊冷著臉道。

  淡淡一笑,夢無痕道,「只不知,燕王以何召見在下?若是今日之前,王爺有召,無痕當欣然前往。然燕王興兵作亂,已成謀反之勢。而今凡我大明臣子,討賊誅逆是為本分,燕王召見,恕無痕萬難從命。」

  江驊的眉頭越皺越緊,怒道,「咱就問一句,你算是跟不跟咱們去見王爺?」

  夢無痕搖了搖頭,平靜地給出兩個字,「不去。」

  慕容華衣原本懶洋洋地靠著樹幹,這時忽地婉轉一笑,俏生生地站直了身子,道,「我說江大人,您是聽到了嗎?我家公子說不去呢。」

  眼珠子一轉,接道,「您還是趕緊回去覆命吧,別在這兒浪費時間啦。」

  江驊眸光一沈,高高舉起手去。

  那數十人立刻齊刷刷地躍下馬來,站在江驊身後,形成一個半圓的包圍陣勢。這些黑衣人方才騎在馬上,還沒什麼特別的。如今下了馬來,手指搭在腰間的刀鞘上,頓時凌厲起來,就彷彿一柄蒙塵的寶刀,忽然脫鞘而出,鋒芒畢露。看得出,這些黑衣人,每一個都是精挑細選的死士。

  慕容華衣依然笑靨如花,背脊卻繃得筆直。袖中的短刃已然劃至掌心,指腹貼著刀刃,感受著冰涼的觸覺,莫名地感到心安。

  唇角依然帶著淡淡的笑容,夢無痕安靜地站在那裡,不動如山。

  江驊瞇起眼睛,高舉的手眼看便要揮下。

  山腳下,殺氣瀰漫,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就在此時,忽聞一聲佛號!

  寬袍大袖,罩著紅色的袈裟,手持一柄漆金禪杖,面如滿月,慈眉善目,正是覺念寺方丈慧遠大師。

  他遠遠而來,舉止從容,腳下卻如行雲流水一般,轉眼就已到了山腳。這時山中響起肅穆的鐘聲,嗡嗡地連擊三次,餘音不斷。

  伴隨著鐘聲響起,四面忽然湧出二十幾個和尚。定睛看去,那些和尚年齡都在四十上下,按東南西北排列,每處七人,呈北斗七星之狀。他們手中既無刀劍,也無其它利器,僅握了根木質短棍,微微向外傾斜著。

  「大師!」夢無痕微笑頷首。

  「夢施主。」慧遠大師雙手合十,回禮道。

  「咦?」驚訝於和尚的一身輕功,扯了扯夢無痕的衣袖,慕容華衣悄聲道,「你說,這慧遠和尚究竟是什麼人?」

  握了她的手,夢無痕但笑無語,惹得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邊三人一派輕鬆,然而燕王那邊,江驊的面色卻立刻變了。

  「四方天河陣!」瞪著慧遠大師,江驊一字一字道,「你是七巧才子豐丘海?」

  身為燕王的臂助之一,他自然是識得厲害的。

  這四方天河陣,乃是七巧才子豐丘海所創。十年前此人帶著手下二十四天鷹,仗著一身絕世武功,再加上四方天地陣的助力,橫掃黑白兩道全無敵手,被江湖各派視為心腹大患,甚至召開武林大會,只為誅殺此人。

  卻不想武林大會之後,各門各派竟是怎麼也找不到豐丘海的下落。而他在之後的十年裡,也確實再也沒有出現在江湖上。

  沒想到,今天卻在這裡再次見到了旁人聞之色變的四方天地陣。若是他猜的不錯,這二十四個中年僧人,正是當年追隨豐丘海縱橫武林的二十四天鷹。

  想到此處,江驊繃著臉,額頭卻開始冒汗。

  「阿彌陀佛,出家人法號慧遠。」

  喉結動了一下,江驊色厲內荏地道,「不管你是什麼人,如果不想與燕王爺為敵,就給咱立刻退下去。」

  他為官甚久,即便知道慧遠和尚有可能就是十年前縱橫武林的七巧才子豐丘海,開口之下,卻仍脫不了那口官腔。

  然而慧遠大師也不氣惱,平靜地道,「日月山下,戒斗戒兵戒殺!還請施主速速退去,勿要使老衲為難。」

  復又回首對夢無痕道,「夢施主。你我昨日棋局尚未終了,一會兒還待向施主討教。」

  他說話語氣平和,然而一字一句,卻半分都沒有將江驊等人放在眼裡。

  夢無痕暗暗一笑,十年了的修身養性,那人骨子裡的剛烈性子,卻還沒被消磨乾淨,看來這脾氣一輩子是改不了了。

  「正合我意。」他淡淡笑道,「如此,在下便於華衣先行回寺了,此處之事……」

  話音未落,慧遠大師已道,「此處之事,交給老衲便是。」

  朝慧遠大師點了點頭,與慕容華衣兩人,便逕自拾級上山。

  「休走。」江驊喝了一聲。

  數十黑衣人身形立動,飛身就待攔截。

  「阿彌陀佛。」清風拂動,白髯飄飄,慧遠大師雙手合適,閉上眼睛,念道,「四方無極,天地有界!」

  「北斗為尊!」二十四僧人齊聲喝道。

  身隨意動,陣形立刻發動,一時間,四周之間人影旋動,將那些黑衣人密密地包圍在陣勢中心。

  江驊只覺幻影幢幢,刀劍砍出去,明明看準了目標,卻偏偏砍了個虛空。

  想是出家人忌諱殺業,那些僧人並不主動攻擊他們,然而時間久了,江驊等人便已氣喘吁吁,眼看就要累得跌坐在地,丟盡燕王的面子。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響起,二十四武僧立刻退去,手中短棍卻依然向外傾斜,形成北斗七星之狀,將江驊等人包圍在陣心。

  幻影消失,江驊眼前豁然開闊,抹了把冷汗,道,「慧遠和尚,你是鐵了心和燕王作對,不讓咱上山?」

  「出家人勸施主一句,萬事還當以和為貴。」慧遠大師右手微抬,二十四武僧立刻退了下去,「施主還是下山去罷。」

  憤然瞪了慧遠大師一眼,終是畏懼四方天河陣的威勢,江驊揮了揮手,出頭喪氣地道,「收隊。」

  望著數十騎人馬匆匆而去,慧遠大師撫著白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  ※※  ※※

  覺念寺的禪房中,茶香陣陣。

  小沙彌正半蹲在紅泥火爐面前,搖著扇子煮茶。

  他取下茶壺,在兩隻杯子裡注滿了水,恭恭敬敬地退出禪房。

  端起茶杯,夢無痕啜了一口,讚道,「這茶泡得不錯。」

  「你倒悠閒,卻累得別人在山下為你拚死拚活。」慕容華衣把玩著杯子,橫了他一眼。

  夢無痕笑道,「慧遠大師應付得來。」

  「七巧才子豐丘海,又怎會應付不來。」注意著他的神色,慕容華衣道。

  夢無痕微微一笑,卻沒有否認。

  眼皮子一跳,慕容華衣放下茶杯,「難道,他真的是豐丘海?」

  她原本只是懷疑。畢竟覺念寺的方丈,和十年前縱橫武林的黑道高手,相差太遠了。

  「如今這十丈軟紅之中,只有慧遠大師,沒有七巧才子。」夢無痕淡淡的道。

  「好一個只有慧遠大師,沒有七巧才子。夢施主果然是個解人。」禪房由外推開,拄著禪杖,慧遠大師走進來,笑道。

  「大師安好!」夢無痕笑問。

  「十年之中,施主何嘗見過覺念寺方圓十里,有過什麼血腥爭鬥。」慧遠大師白眉微軒,眸中精光湛然。

  「自然是沒有的。天涯谷有你守著,我很放心。」夢無痕淡淡笑道。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之後,慧遠大師竟忽然撩了僧袍跪下去,「謝谷主抬舉,屬下愧不敢當。」

  「啊,你是——天涯谷的人?」慕容華衣訝然道。慧遠大師就是七巧才子一事,已經夠令她驚訝一陣子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是天涯谷的人。

  不過如此一想,自然也明白了為何江驊等人一出現,慧遠就立刻趕來為他們解圍。也明白夢無痕為何放心讓荊孝儒去江南了,想來他已派了天涯谷下屬跟著了。

  這時,夢無痕已將慧遠虛扶起來,笑道,「大師何必客氣。家師早已告誡無痕,對大師當以前輩之禮侍之,無痕又怎敢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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