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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斐燕

  慕容華衣抿了抿唇,才想說什麼,卻聽到街上一陣喧嘩。

  從窗外望出去,對街正是縣衙。一群官兵從衙門裡湧出來,其中兩人臂彎裡架著個青衣男子,推搡著出了衙門。

  一名少女從衙門裡跌跌撞撞衝了出來,滿臉淚痕地撲倒在官兵面前,哭叫著要去拉那青衣男子的衣袖,卻被一個兵佐模樣的人一把揮開,額頭撞在地上,汩汩地流著血。

  十幾個衙門的差役圍在一邊,眸中均露出不忍的神色,卻沒有人敢出手相幫。

  「這還有沒有王法?」淒厲的哭聲直衝雲霄,少女絕望地叫道。

  臨窗而望,慕容華衣扣了扣桌子,道:

  「真沒想到,才一進縣城,就有熱鬧瞧了。這女娃兒衣服的料子不差,想來算個千金小姐,怎麼落到這副田地?也不知道那男人是她什麼人。」

  回眸望去,卻發現夢無痕目光凝重,若有所思地關注著樓下混亂場面。微微詫異,慕容華衣挑眉問道:

  「怎麼,你認識他們?」

  夢無痕點了點頭。雖然那青衣男子披頭散髮,始終低垂著頭,看不清樣貌。他卻依然清楚地認出了他的身份——青河縣縣令荊孝儒。

  「既然是你的舊識,我就做個人情,幫他們一把。」慕容華衣抿唇一笑,衣袖飛揚,說話間已從浩然樓飛身而下。

  只聽一陣叱喝聲中,官兵東倒西歪地躺下一半,還有一半驚恐而戒備地盯著那半空而落的紅衣女子。幾乎沒人看清她是怎麼出手的,那名青衣男子轉眼已經脫離官兵的鉗制,被她輕鬆地挾在臂彎。

  夢無痕暗自歎息,她果然還是這烈火一樣的性子,想做什麼便去做了。只不過,這次即便她不出手,他也定然會插手就是了。

  拾級而下,出了浩然樓。只見那紅衣女子巧笑倩兮,俏生生地站在縣衙門口,四周圍著一群如狼似虎,手持刀劍的官兵,卻一個都不敢近前。

  「大膽刁婦,竟敢阻撓臨安王府拿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兵佐色厲內荏地叫道。

  刁婦?慕容華衣將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滿地皺眉。

  她被人罵過妖女,罵過狐狸精,可從來沒被人罵過刁婦。這兩個字,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街市上為了一兩文錢破口大罵的女人,或者是衝進妓院揪著丈夫耳朵出來的妻子。

  思忖間,少女已經掙扎著爬了過來,扯住她的裙擺,哀哀叫道,「姑娘,求求您救救我哥哥。芸秀給您為奴為婢,只求您救救我哥哥。」

  若不是為了救他,她還站在這裡幹什麼?慕容華衣無奈地搖了搖頭,朝夢無痕望去。

  朝她微微一笑,夢無痕翻身上馬。

  白衣翻飛,駿馬嘶鳴,雷霆般朝這裡馳來。

  一陣驚呼,官兵們四散地避開馬蹄。

  混亂中,夢無痕一聲輕喝,「——走!」

  「就來了。」

  拎著青衣男子的衣帶,將他朝夢無痕拋去。慕容華衣挾著那少女,凌空一個飛躍,縱馬疾馳,轉眼間已將那隊官兵甩得老遠。

  ※※  ※※  ※※

  覺念寺

  東廂房裡,少女端著藥汁,吹涼了一勺勺餵入青衣男子口中。

  「嗯,臨安王府的人下手可真不留情,一身暗傷,青青紫紫的楞是嚇人,就連肋骨也斷了三根。嘖嘖,真是夠嗆。」慕容華衣坐在窗邊,手裡拿了個粗瓷杯子把玩著,說道。

  那少女鼻子一酸,眼淚禁不住滴落下來。

  「華衣——」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還不成嗎?」慕容華衣聳聳肩,指了指床上的青衣男子,道,「不過你總該告訴我,這人究竟是誰吧。到現在我都是一團糊塗,什麼都不知道呢。」

  「他便是荊孝儒,我和你提過的那個青河縣縣令。」

  「啊,原來就是他?他什麼時候得罪臨安王府了?」慕容華衣詫異道。

  「說來簡單,青河縣是臨安王府的封地,臨安王拒不納貢,朝廷逼將下來,著令荊孝儒征討歲貢。臨安王府早已暗中投靠燕王朱棣,這次正好借他向朝廷立威罷了。」

  「你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慕容華衣奇道。

  「浩然樓裡我問了小二。若沒有弄清前因後果,我怎會堂而皇之地將人帶走?好在荊孝儒家人口簡單,除了他妹子外再無他人。不然真要拖家帶口地將他們安全送出青河縣,也不容易。」夢無痕淡淡笑道。

  愣了一下,慕容華衣佯嗔道,「好了好了,就你有理。算我沒考慮周詳還不成嗎?」

  「我可什麼都沒說。」夢無痕笑道。

  斜了他一眼,慕容華衣忽道,「不過如此看來,朱棣率兵發難之後,各路諸侯倒是雲集響應。只怕再不用多久就逼到京城了。」

  夢無痕淡淡「嗯」了一聲。

  「你準備如何?」

  微微一笑,夢無痕道,「什麼?」

  裝傻!

  暗中嘀咕一聲,岔開話題道,「你打算怎麼安置他們兄妹?縣衙是回不去了,甚至連青河縣都不可能回去。臨安王府的人恐怕正在滿街滿城地找他們呢。」

  「撲通」一聲,少女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藥汁撒了一地。

  「姑娘,求您救救我哥哥。如果落在臨安王府手裡,他們決不會放過哥哥的。求求您,芸秀給您磕頭——」

  「唉,這是幹什麼。」一把將她拉了起來,慕容華衣柳眉微挑,道,「既然將你們救了出來,這件事情我自然會管到底的,你急什麼?」

  說罷,回頭對夢無痕道,「你怎麼說?」

  「青河縣已經待不下去,過幾日等荊孝儒身體好些,我便安排他們先去我江南的別苑。那邊自然有人會安排他們的生活。」

  「如此甚好。」慕容華衣滿意地一笑。

  「多謝公子。小女子來生定當結草啣環以報公子大恩。」荊芸秀朝夢無痕欠了欠身,盈盈道。

  「姑娘言重了。」夢無痕微微一笑,伸手虛扶道。

  慕容華衣斜眼望去,只見那少女清秀的臉上沾了未干的淚珠,端的是梨花一枝春帶雨,再加上那盈盈一拜,分外惹人心憐。再看夢無痕溫言淺笑的樣子,心裡忽然泛了酸,撇撇唇,別開眼去。

  轉頭間,正好看見床榻上荊孝儒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幽幽地睜開眼睛。

  「咦,醒了?」慕容華衣上前一步,伸手探了探他額際,「嗯,還好,沒有發燒。再休養兩天就該沒事了。」

  以前這樣的皮外傷她也受得不少,依照經驗看來,只要醒來後沒怎麼發燒,一般也就沒什麼大礙了。心裡想著,擱在荊孝儒額頭的手卻被人拉開。

  抬眸,對上一雙澄靜的眼睛。她揚眉一笑,道,「你的這位門生可總算醒了。我和荊姑娘出去再煎幾帖藥,你在這裡好生看顧著他。」

  說罷,拉著荊芸秀走了。

  望著關起的房門,夢無痕淡淡一笑。

  荊孝儒從黑暗中醒來,只覺得渾身酸痛,一點氣力都沒有。眼睛望出去,也是朦朦朧朧的一片。合了合眼,再睜開,依稀地看見有人影晃動。又過了一會兒,一杯水遞到他唇邊。

  正是口乾舌燥,於是立刻張嘴喝了。一杯水下去,火燒般的嗓子得了滋潤,好受許多。再次抬眼,視線漸漸清晰起來,只見一個青年男子正靜靜站立榻前,竟是多年未見的熟悉容顏。

  「恩……恩師。」荊孝儒激動地叫道,手指驟握成拳,整個人掙扎著就想從床上坐起。

  夢無痕按住他,安撫道,「沒事了,孝儒,臨安王府的人找不到這裡。你且好好休息,一切等養好傷後再說。」

  「恩師,朱棣已經反了,各路諸侯都開始群集響應,連臨安王也要反了。再這樣下去,別說青河縣,就是京城也撐不了多久。恩師,孝儒求求您,回去吧,朝廷那邊,皇上和娘娘那邊,都在盼著您呢。」荊孝儒吃力地說著,目光卻好像點燃了火,熱切地燃燒著。

  如今震遠將軍莫雲飛已死,朝廷再無足以抵擋朱棣大軍的將領。若是這時夢無痕回去,以他的名聲人望,不啻久旱甘霖,必能大振軍心,保得京城無恙。

  避開他熾熱的目光,夢無痕淡淡道,「你好好休息,記得莫要勞神。朝廷的事情,皇上自有打算。」

  「恩師——」

  「切莫再多說了。」為他掖樂掖被子,夢無痕道,「青河縣目前你是待不下去了,而今京城大亂,等你傷好些了,我暫且安排你去江南,過一陣子情勢若好,你便重回朝廷,若是——」他頓了頓,接道,「你便帶著你妹子一起,尋塊清靜地方度日吧。」

  心頓時涼了下來,荊孝儒掀了掀唇,道,「恩師,您是先皇封的太傅,執掌六部之首的吏部,朝廷內外多少人唯您馬首是瞻。如今皇上有難,您如何忍心袖手旁觀?」

  眸中掠過一絲異色,沉默一下,夢無痕道,「孝儒,這幾年來,你盡心竭力將青河縣治理得井井有條,為的是什麼?」

  「為報皇恩。」荊孝儒毫不猶豫地道。從前他只是一介寒儒,當今聖上卻給了他入仕的機會,他自當盡心竭力以報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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