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子,就非得讓他這麼擔心不成?
「清澄,你熱昏了嗎?在恍什麼神?!嚇死我,我以為你又弄丟了!」住不了口,明知他不喜自己沒大沒小地喚,但姚彩衫再也管不了了。
聞聲,季清澄像是突然清醒一般,回過神來,呆了一會兒之後是手足無措,急辯之聲。
「呃嗯……我剛和你走散了……有人在推——」
姚彩衫歎了口大氣。
「好了,我沒怪你,只是嚇得怪慌的,聽說附近的人全上城了,我怕你又走失,雖然那間客棧已經住了幾日,但你問的若非本地人,只怕還是抓不住方位,又是一陣瞎走了。」
清澄是哪裡比自己年長了?和個走失的娃兒沒兩樣。
「抱歉,我沒跟好。」
季清澄面露些許的心神不寧,和他差不多,姚彩衫頓時沒了尋熱鬧的心思,一間茶館好巧不巧就在不遠處。
「用不著抱歉,咱們先歇歇好了。」
她抬起臉,平素的自製好似鬆開了。
「怎麼……不是要去看競渡嗎?」
姚彩衫二話不說推著人走。
「龍舟年年有,今兒個熱得很,少看今年還有明年,但熱壞了可沒得賠。」
仍在狀況外的季清澄在坐下許久,上了茶食茶具等物之後,才終於元神歸位似的,慢慢動作起來,只是臉色仍有著幾分不明顯的難為情。
「你要喝嗎?」她訕訕地問,語聲不若平時的簡潔有力。
見問,姚彩衫頭搖得比鼓還快。
「免了免了,歇歇就成,我吃這些餅子比較實在。」又來一杯?那他大概會作上一整年的惡夢吧!
之前是為了陪不是,既然季清澄都原諒他,就饒了他一命吧。
他總有一種拿這好喝茶的清秀人兒沒法子的預感。
季清澄沉吟了一會兒,揚聲喚來了店東,不知說了些什麼,又從袋裡摸出小紙包,拿了個小壺,淋過熱水之後,打開小紙包傾入干藥材樣的東西,姚彩衫還沒得細看,就衝入將沸的水,之後倒棄又衝,不久後,一杯透青液體奉在他眼前。
「單吃口乾,之後會胃酸胃脹的,你喝點這個配小食吧。」她淡淡地說著。
看起來並非碧綠的清湯,聞上去卻比平時的濃茶還香,姚彩衫無法控制的疑心大起。
「這,是什麼?」
或許是聽出他的躊躇,季清澄扯了扯嘴角。
「這是『蟬冀』。」
啥,不逼他喝茶,真的換成喝藥?
「蟬的翅膀?!清澄,你又惱我扔下你不成?我不是尋回你了嗎?」姚彩衫苦著臉嘟囔。
季清澄聞言一愣,半晌,突如其來噗哧一聲,揮別了先前那縹緲樣子,忍俊不住後,放開喉嚨笑了起來。
不若女子叮鈴鈴的笑聲,聽起來卻也十分悅耳。
「噗,蟬翅膀?哈,我有那麼壞心眼嗎?噗哈哈哈……」
看著季清澄開心雖好,但聽見她的調笑,姚彩衫還是不敢放心。
「誰教你逼我喝茶……」他囁嚅道。
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也會有氣短的時刻,季清澄擦了擦飆出來的眼淚,努力斂笑。
「這是為了追求香氣而做的散蒸青茶,沒碾碎,水未沸就沖,不會苦的……呵呵呵,不過我不確定您太少爺的耐苦程度就是了。」
說到後來,清淡人兒再度笑得開懷,姚彩衫心想繼續遲疑下去就太難看了。
他捧起比碗略小的杯,慢慢湊到唇邊,撲鼻香味極有存在感地襲來,幾乎逼得他聞不出別的味兒,幽然輕舞的香氣讓他微微心安,輕啜了一小口,雖然還是有淡淡的苦味,但當他要拉遠杯口的轉眼之間,一股極陰柔之香由喉底回甘,他不由得傻眼著又喝了一大口,仍是如此,那先苦後甘的滋味,他著迷般喝得一乾二淨。
「這……」他頓了頓,「還滿不錯的。」
季清澄又笑了,動作斯文的傾壺又注滿一杯。
「煮黃金給你喝嫌苦,這個你倒鍾情,性僻和常人不同。」
姚彩衫不理會她的挖苦,吹了下涼拿起又灌。
「而且,好香呢!」二日醉後喝這個,搞不好會起醒神之功,入口熱燙燙的,喝下去反而沁心涼。
季清澄聽著他的評語未笑,卻流露出了個算得上溫柔的表情。
「那也不枉我特地去尋出這茶來了,這茶得遇知音,被你暢飲,應該也會很幸福吧。」
特地尋出來?
他可以開心地想是因為自個兒怕苦嗎?
原來這冷漢的人兒,還會想再和他共飲……念頭一轉再轉,直達這個結論,有話不吐不快的姚彩衫,難得將感動收住未傾吐。
沒有道理的,但當有些感動太深沉時,便值得珍藏心中,獨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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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心思趕熱鬧,喝完茶便打道回府,聽說姚爾爾精神許多,料想明日或後日可能就會為了趕往揚州花露華家而起程,趁著天還亮,季清澄鑽進總管們載著清明前新茶的車廂裡,仔細地翻找著。
今年,她記得為了好玩而蒸了幾斤的「蓮心蟬冀」,臨出門極趕,隨身的行李裡只帶了少許,但印象中應該還是有打包其他的上車才是。
怎知在茶餅堆中翻不到成包的「蓮心」,她又轉向另一輛馬車。
「二爺,讓咱們來找吧,您不找慣喝的『蒙頂石花』,是想找『九華英』嗎?」
聽著老總管的問話,季清澄揮揮手,又埋首進茶堆之中。
「沒關係,我自個兒來,記得沒帶多,不好找,明兒個可能又要動身了,你們成群翻,夜裡又得花功夫整理,都去歇歇吧。」
知道這位二爺不容人插手的硬性,僕婦們都退下。
季清澄樂得慢慢尋找,成長的歲月好比全浸在茶湯之中,摘茶、蒸茶、解塊、搗茶、裝模、拍壓、出模、列茶晾乾,穿孔、烘焙、成穿、封茶這一連串的活兒,她早已銘記在心,偶爾兄弟們開玩笑,還會說姓季之人的血不是紅的,肯定是青的。
雖是玩笑也有幾分事實。
季家出品自是嚴選,向來都是商人捧著大把銀子、金子上門,只差沒有跪著求茶,從來沒想到會有一天,她泡出來的茶會有人嫌難喝,一副絕對不會再喝第二口的模樣。
被如此嫌棄了之後,她居然沒有不喝拉倒的傲火,反而為了那個怕苦的男子,翻箱倒櫃地找茶葉,不以為苦。
姚彩衫的不同無庸置疑。
他當然是特別的。
好不容易,撥開了幾個箱子,才在一個偏僻角落裡找到她心心唸唸之物,輕輕拍撫沾上的茶屑,將油紙包放在手裡,正要走出車廂,大紅夕陽餘暉射來,她幾乎張不開眼,抬手閉上眼,眼皮子底合影中,那張好看的面容浮了出來。
當他笑著對她說話,著急不已地尋找她,還有種種童真活潑的模樣反覆如跑馬燈在眼前播放。
驚覺方分開沒多久,心裡就如斯記掛著他,她的心一跳。
意識到什麼,季清澄霍地打開眼,心又一跳,她抱緊茶包,接著心房一顫,不聽使喚地亂跳了起來,咚咚咚咚地震耳欲聾。
心底有一把聲音,同時幽響。
「不可以的……」
她顫著聲抵抗內心蠢動,搶在心聲道出真相之前,她假裝什麼感覺都沒有,一咬牙,將茶包又丟回車廂之中,然後,如逃離什麼一般地不看那份令她心神震顫的……強烈觸動。
措手不及的心動,為了姚彩衫的親近體貼而起的心動,她好似有些明白他之所以不同的原因。
明知道不被允許,即便再不應該,她的心偷偷地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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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衫,我問你,季清澄究竟喜歡怎樣的姑娘?」
見問,一逕沉浸在感動中的姚彩衫被迫回到現實,但即便想了又想,還是有些不知該怎麼回答。
但特地來到他房裡,坐在桌邊不怒自威的美艷人兒不會讓他有所保留,只好啟聲吐實。
「大姊,與其問他喜歡怎樣的姑娘,還不如正視他對二姊好似沒啥感覺,不是嗎?」姚彩衫誠實地道。
姚衣衣揪起了粉拳,十足扼腕。
身為商人家的孩子,她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雖說姚爾爾身子不適是主要理由,但藉故在途中停留,不急著到揚州就是想看看會不會擦出火花來,怎知那個男子沒有半點感應,冷冷淡淡、清清爽爽,一點也不沾身呢!
「四個未婚夫裡,爾爾就算去當姑子也不能嫁給逍遙,巴蜀雖然離京城遠些,但季家是合適的,若季清澄有那個心,咱們就不用愁了。」姚衣衣咬著唇低語。
坐在一旁的樂逍遙難得沒開灌,聞言,魅笑了聲。
「怎麼在下就這麼不值得托付終身?」
會值得就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姚彩衫冷哼了聲。
「誰嫁給你誰倒大楣。」
姚衣衣完全同意,根本不打算理會樂逍遙的渾話。
「彩衫,他真個一點點心動都沒有嗎?」
只要有一點點,不要是零的話,她相信在相處之後,他一定會逐漸愛上爾爾的細緻和婉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