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趨寒的天氣,因為一行人一路由南往北疾行,再加上幾乎沒有任何多加停留,於是更不可能慢慢適應,而是突然之間,就要應付猛烈增強到難以忍受的冰寒。
可是這種天氣正是製冰的好時機,姚衣衣也因為想問路,意外摔進甫凍結的冰田里,好險被水家的少當家水寒及時救起,送回水家大宅。
知道大姊有水寒照顧,而受了寒的二姊也被華自芳硬帶去診療,她們都有人照料,自己說實話也沒啥多大用途,雖然不應該離開凍昏了的大姊,但因為憶起一張蒼白臉蛋而悄悄告退出來。
沒花時間尋找,就杵在水寒母親房門外,他極在意的季清澄凍著了,抱著臂正捂唇輕咳著。
「清澄,你以前沒見過雪吧?」姚彩衫低頭探問。
「嗯,好冷。」季清澄老實承認,牙關打顫著回答。
天寒地凍使她不停顫抖,這一路上的天氣變化太大,其中的冰雪酷寒是她最難以消受,也因為如此,她再也無法如同以往,堅決反抗姚彩衫的體貼,誠實吐露心頭所想。
年輕的男子一跺腳,「不行,你得去泡個澡暖身,等等我,我和水當家說一聲。」
這十天幾乎都在雪中策騎,但好歹是在馳道上,今兒個是完全處在空曠原野裡,暴露在風雪中,凍得幾乎有些神智不清,首次嘗到連血液都凍結的寒冷,季清澄已經失去了拒絕的力氣,只能任由姚彩衫消失在視線裡。
沒多久姚彩衫再度出現,身邊跟著一個僕婦,等她意識過來,他已經拖著她的手,大步隨著那僕婦快走,來到一間樸實屋舍,緊接著一桶又一桶的熱水也送了進來。
季清澄吸著飽含水蒸氣的溫暖空氣,方能好好呼吸,心口發寒好了些,可是手腳仍舊不聽使喚。
姚彩衫不假思索的就要幫季清澄解衫扣,但一觸及那對突地發直的眸光後,他硬生生嘖了聲,拿著小些的銅盆盛了點浴桶裡的熱水出來,強硬脫去了季清澄的靴襪,捲起褲管,扶著她站進去後,他才閃到屏風後。
「喂,清澄,你別急著浸到熱水裡,先暖一下腳,等一會兒也要慢慢的泡進去,熱水不能過肩,懂嗎?」姚彩衫抱臂,低著頭,說不清心裡是不是很介意她那驚慌的眼神,低聲說著。
半晌。
「你不出去嗎?」
清亮的聲音已不若先前的顫抖,但遲疑味道卻反倒深濃起來,但姚彩衫又怎麼能出去?
「你凍了一整天,在這種情況下,我怕你心臟撐不住,我就站在這兒,不會做什麼事的。」
他當然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但這種事情他自己千信萬確,季清澄不相信也沒用,再度做出保證之時,心頭像被利刃劃過。
或許,姚彩衫自覺放不下這個男子的同時,也貪婪地想要他全心的信任和依賴吧!
那種不用多說半句話的信任,哥兒們之間最強烈的一種繫絆。
大姊再有男子氣概,終歸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兒,二姊更是不捧著不行,他沒有兄弟,也不曾將樂逍遙當兄弟,但是對於季清澄,他希望彼此間有這一層不會消失的關係……那樣季清澄或許就不會再防備他,不會對他的單純心意有所疑惑了吧!
許久。
「嗯。」
大概是嗓子很細,季清澄的聲音微高,但是不會尖銳得刺人,聽習慣之後,認真形容起來,就是能撫慰人心的磁柔吧。
遲疑了許久,讓姚彩衫放下心的不只是那含在嘴裡的應答,還有終於解開衣衫的布帛聲,當水聲響起之際,他忍不住又開口了。
「慢慢浸進去啊!」
「呀!」
又是一聲幾不可察的驚呼,還有被驚擾的水聲,姚彩衫有些手足無措,知道自己又嚇著人了。
「拜託你別瞎緊張,我絕對不會對你做什麼的,這輩子縱使要死,我也發過誓,一定要死在溫香暖玉的懷抱裡的。」姚彩衫無奈頓了頓,才又心不甘情不願接著道:「我只是要提醒你別貪暖和就急忙泡進熱水裡,很多人突然氣血一上湧就中風了!」
屏風後。
「嗯,我知道。」
姚彩衫扁了下唇,「真知道?」
「真知道。」
屏風後的聲音急忙接應,在水聲又起前。
應該是泡進去了,姚彩衫大眼一轉。
天賜良機,就他們兩人,泡澡得一段時間,既然沒事做嘛……
「打離開華家之後,這段時間,咱們都在趕路,我有件事一直忘了問你。」
「嗯,什麼事?」
姚彩衫以靴尖敲著地,「要我猜錯了,你也別惱喔……清澄,你是不是偷偷中意我二姊?」
他的心情不平靜是進了華家後的事,而在華家最大的改變,不就是華自芳對二姊的呵護有加嘛!
是嫉妒嗎?這個心思深沉的季清澄,原來也會嫉妒啊!
而且,二姊近來也常黏著季清澄,有時密切得連他都插不進去,偏偏又不想閃到一邊去涼快,只好忍耐著尷尬氣氛,硬待在這兩人的身邊。
屏風後悄然無聲,當姚彩衫快要耐不住氣時,回答聲響了起來——
「這不正好,你和姚衣衣不很盼望我鍾情於二姑娘?」
理所當然的生硬回答,隱隱有著難以理解的氣憤。
姚彩衫嗅得出季清澄的不痛快,卻不明白自己是什麼地方又惹到她了。
「清澄,你是不是還很怕我,很討厭我呀?」
唉,他總是會想起自己失去理智的荒唐事,那時季清澄閉著雙眼,視死如歸的模樣。
天曉得,他怎麼可能會揍他!而且,季清澄是不是還在怕他失控呢?
這些疑惑壓得難受,像滾雪球,他今兒個非得好好問清楚不成。
屏風後,一聲幽長歎息傳來。
「我不討厭你,或許,就是這樣才麻煩。」
姚彩衫聞言,心情好了起來,但不可避免好奇季清澄聲音中的無奈從何而來。
「彩衫,若我娶二姑娘,你會高興嗎?」
為什麼不?!
「那樣咱們就是姻親了!」姚彩衫笑著回答。
他沒看見,在屏風後,浸在浴桶裡的季清澄,笑了。
笑得像是將要消失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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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是好幾天過去。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出乎任何人的想像,還以為掉入冰田已經夠糟,但姚衣衣的多災多難才剛開始,一天之後,出於對水寒的內疚,為了彌補她掉入冰田時毀掉的冰,她忘了不能頂著大太陽去除雪,結果引發了雪盲。
被送到暗房去養病的姚衣衣相當硬氣不要人陪,因為姚家姊弟習慣了無功不受祿,於是每一夜,季清澄總陪著姚彩衫、華自芳去為水家人送夜消茶水。
當初在華家也是如此,但進了水家後,一如這些日子的趕路,姚彩衫總和季清澄同房。
雖然不是同床共寢,但季清澄真的快要受不了這麼沒日沒夜,和姚彩衫混在一起,處在相同的空間裡,呼吸著相同的空氣。
看著他的笑臉,她總有一種快要透不過氣來的胸悶,她受不了他強大的存在感。
下午時分,趁著姚彩衫去看姚衣衣,她提著茶具,來到一間廂房,敲了敲門後,直接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是一雙先是期待而後黯淡,但接著卻露出心安的圓潤眼眸。
季清澄挪開了眼,一邊拂除身上沾到的雪,一邊啟聲。
「很抱歉,我不是華公子。」
坐在案前抱著暖杯的姚爾爾輕聲笑著,空氣中有著淡淡的梅花香。
「季公子請別打趣爾爾了。」
想見他,更怕見到他,這種矛盾心情,她懂。
季清澄沒有回答也沒有笑,逕自打開茶具,將小炭爐拿出燒水,在水沸第二次時放入了一勺茶末攪拌,第三次沸騰時再放入一小勺涼水,止沸後從爐上移下,雖然是花但也是藥,知道姚爾爾肯定在喝華自芳調的花露,喝茶會解藥,她便自顫自飲用了起來。
啜飲著茶湯,早就不僅什麼是苦。
「外頭,下雪嗎?」姚爾爾眸光投來,柔柔地問。
季清澄喝了口濃茶,暖了心口後才頷首。
「天雪開工,看來今晚又要到冰田里去送茶水點心了。」
又得和姚彩衫在一塊……還不如就這樣陪著這二姑娘,知道二姑娘心裡有人,她不用多擔心。
姚爾爾聞言,起身取了個小碟來。季清澄低頭一看,是清淡精緻的百花糕,內心不由得苦笑,毫不客氣地掰了一塊,動作斯文地配著茶吃了起來。
「這糕是你的點心,就這麼給我吃好嗎?」
總是無法相對,無法回應,眾人之間複雜的情意糾雜成團,水寒對姚衣衣的在意,只要有生眼睛的都看得出來,若樂逍遙和楚小南也在,這一環咬一環的情況恐怕會更嚇人。
姚爾爾自然地皺眉,「太多了,我也吃不完。」
季清澄聞言,眸光微勾。
「我指的是他的心意。」
「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姚爾爾口中的不可能觸動了季清澄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