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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寄秋

  喬品真瞟鳳姊兒一眼。「林鳳妹,你的脾氣也未免太沖了,火一點就想燎原,也不怕燒死自己。」這藥下得太重了,一個不慎真要後悔莫及。

  「死就死吧!人生活著也沒什麼意義,拖個伴一起上路也不錯。」省得留在世上受苦。

  「邪惡的想法,人死一條命,鬼做萬世奴,你想死之前讓我先死,眼不見為淨,不然我很難向大哥交代。」她可不想死後還遭人怨恨。

  喬品真口中的大哥並非她親生的兄長,而是她父親生前收養的棄嬰,兩人同在一個環境成長情同兄妹,她一向喊他大哥。

  「人死都死了要什麼交代,你對我們母女倆的照顧已經夠多了。」她握杯的手忽然一緊,仰頭喝光不加冰塊的琴酒。

  「還不夠,我欠你們一個丈夫、一個父親,這個遺憾有生之年怕是難以償還。」不勝欷吁的輕喟一聲,明亮的眸中蒙上一層黯影。

  本名林鳳妹的鳳姊兒苦澀的一笑,斜眼凝睇她妒之若狂的天之寵兒。「丈夫?呵……呵……你比我想像得還要天真。」

  他從來就不是她的丈夫,他們並無任何婚姻關係,只是單純的男歡女愛各取所需,在他的心目中,她還不如他的「妹妹」踩過的一根草。

  只是她傻得學不會灑脫,以為情夠深就能改變既定的命運,就算得不到心也要將人留下,日夜相處不怕磨不出感情,有志者,事竟成嘛!!

  但是她甘冒難產的危險,陣痛三天三天才生下兩人的骨肉,換來的竟是傷口淌血的他,草率地以紗布包紮並未上藥,轉身又走向令他受傷的那人,從頭到尾沒看她一眼,甚至沒有抱抱自己的女兒。

  她很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定位就是只個女人而已,不該吵鬧,只能乖乖地應付男人的需求,如果她不夠聰明地妄想在他心中佔一席之地,那麼她隨時可能被取代。

  孩子不是恩賜,而是漫長等待的折磨,看著那雙酷似情人瞳眸的眼,有好幾次她想親手掐死她,以便結束自己這麼多年執著的深情。

  「而你始終放不開亡者的陰影,老把悲傷當酒喝,喝上了癮。」音調極慢,喬品真旋轉著冰塊漸漸溶化的酒杯,只看不飲。

  「啐!你改行當心理咨詢師啦,話多得讓人煩心。」她還沒低潮到需要開導。

  淺淡的一笑,喬品真將話導入正題,「你找我來有什麼事?我們很久沒見了。」

  公司的事才剛步上軌道,想想也有大半年未碰面了。

  她忙,她也忙,兩人的作息完全顛倒,想要排個時間聊一聊簡直比砍人還難,彼此都挪不出空檔。

  「還不夠久。」鳳姊兒眼神飄忽地冷笑,為空掉的杯子注滿酒液,「你是我心上的肉瘤、骨髓裡的那根刺,讓我想忘也忘不了,時時刻刻關注著你。」

  「有事?」喬品真問得很輕,讓人以為她快睡著了。

  「記得全老那頭狼吧!」鳳姊兒的冷笑是對自己的嘲弄,明明恨著眼前的這個人,卻又無法不當她背後那雙守護的眼。

  是自虐吧,她想。

  不自覺地想為她所愛的人守護他愛的公主,天生的悲劇人物。

  「你是指消失多年的全叔。」聽說他的船沉了,人也跟著葬身海底。

  「虧你還喊他一聲全叔,想當年他把你害得多慘,還幹了那種事。」鳳姊兒的氣憤明顯可見,似是為她抱屈。

  矛盾,將人分裂成兩面,在愛情這一面,她希望世上沒有喬品真這個人存在;然而在友情這一面,她不能否認喬品真是她最有情有義的朋友,讓她沒辦法加以否定。

  她常想自己一定有病,才會對她又愛又恨,沒法子將她掃出生命之中。

  緩緩地扯開笑瞼,喬品真有趣地低笑。「瞧你惱怒的,他也不過是想爭回一些地盤,所以拿我當籌碼和外公談條件罷了。」因為全叔的緣故,她才會有機會經歷頭蒙黑布、雙手雙腳遭縛綁的好玩事兒,她一直想被人綁架看看,可惜沒人有膽綁她。

  一想到此,她眼底微黯,嘴角的愉色為之下垂,後來那幕染血的畫面非她所樂見,在那之後她失去摯愛的親人,留下了遺憾。

  「想?」鳳姊兒冷嗤了聲,「憑他也配,老爺子的位置不是每個人都坐得穩的,他那點斤兩連骨頭都啃不起,還妄想喝湯吃肉。」不知輕重。

  「別怨了,鳳姊兒,人家也付出代價了,難道還向死人討債不成?」得饒人處且饒人,死者為大。

  鳳姊兒艷唇一整,勾起小指倒撓眉。「但他兒子還沒死,有消息傳出他打算為父報仇,重整旗鼓東山再起,找當年的關係人討回公道。」

  「他能找誰呢?不全死光了……」等等,外公?!

  喬品真眉一沉,橫豎不離愁。

  「你呀!不要忘了你才是重要人物,全老頭的失敗是因你而起,他錯估了有多少人肯為你拚命,即使用命去換也要保你周全。」她語氣有點酸,妒惱地心一揪。

  高天隱就是那個死不足惜的笨蛋,一次又一次地擋刀擋劍,以身喂子彈從容就義,最後連命都給擋掉了。

  她怨他的無情,也怪他太多情,雖然他們的愛都沒有錯,只是放錯了對象。

  「喔,那還好。」她鬆了一口氣,揚笑挑弄杯中裝飾的甜釀櫻桃。

  「什麼還好?你知不知道其中的嚴重性,他要對付的目標是你耶!」瞧她漫不經心的樣子,真讓人覺得不該多事地管她死活。

  「熄熄火,我曉得你關心我,我會小心地喝水、小心過馬路,先左後右地瞧瞧有無來車再通行。」喬品真舉起右手保證,還俏皮地彎了彎食指和中指。

  賣油的不怕火燒油庫,救火的頻頻喊燙。她這種散慢的態度讓人很灰心,挫敗得想推她幾把,看她還能不能了無懼色地安步當車,依她的步調慢慢來。

  「你屬烏龜呀!大火燒到門口還悠哉地把頭一縮,當是鄰居在放煙火。」性烈如火的鳳姊兒抬手往吧檯上一拍,朝嫻靜如蓮花的人兒咆哮。

  周圍的人聲一樣吵雜,微暗的燈光閃爍,動感的搖滾舞曲被抒情女音取代,深沉的夜晚人性沉淪,杯觥交錯釋放出被理智壓制的獸性。

  喬品真和鳳姊兒佔據了吧檯的一角,沒人敢藉酒裝瘋上前騷擾,「嫉妒」酒吧屬於從前龍幫的勢力範圍,在道上走動的兄弟不會在此鬧事。

  至少在店內出現幾個看來不好惹的男人後,內心蠢動的人會加以收斂,以防成為下一個發出豬嚎慘叫聲的圓形肉球。

  喬品真大方地點頭,一點也不在乎被蓋上龜印。「你又不是不曉得,我打小就是這性情,急不起來。」

  「沒有例外嗎?」鳳姊兒媚眼威脅地張大,似要給她當頭一棒,好敲碎她藏身的龜殼。

  「當然沒有……」一張惡夢似的瞼浮現眼前,她冷不防地顫了一下,耳邊彷彿傳來嘰嘰嘰的鑽牙聲。

  「怎麼了?你的表情像見到鬼,一副想跳起來的樣子。」

  以乾笑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她將一滴未沾的酒推向酒保。「對了,我好像還沒給小文紅包,大過年包個紅添添喜氣。」

  喬品真一腳落地準備開溜,她可沒讓人嚴刑拷問的打算。

  「沒說明白前不許走,你的神情讓人直覺有鬼。」她的動作一向慢條斯理,從沒這麼緊張過。

  「沒鬼沒鬼啦!只不過被個牙醫纏上而已,沒什麼大不了。」頻頻回頭張望,她餘悸猶存,生怕那個人又莫名其妙冒出來。

  不管是正常的上班時間還是搬家途中,笑容媲美太陽的牙醫先生總如同鬼魅般出現,露出兩排潔白的牙說聲嗨,搞得她變得神經衰弱,老是東張西望觀察四周,疑心他又躲在背後。

  「而已?」一臉狐疑的鳳姊兒緊迫盯人,想從她臉上看出端倪。

  「小文,快來拿你的紅包,恭喜你又長了一歲了,新年新希望,天天都開心。」她迴避問題的技巧愈來愈高桿了。

  先前受驚尚未平復的朱雅文,因她的拍肩動作而惶恐一跳,倏地回過頭來,臉上猶帶恐懼,眼底殘存未干的淚滴,叫人不免心生憐惜地責怪鳳姊兒的殘酷,好好的女兒被她嚇得如驚弓之鳥,稍一輕觸便驚嚇不已。

  不過濃妝艷抹的鳳姊兒並無愧疚,神情自若的蹺起修長美腿,把女兒的苦難當成提前學習社會經驗的機會,讓她瞭解何謂人生的黑暗面。

  「你母親是瘋子,別理她,她這人是巫婆轉世,見不得別人好過,你就乖一點別和她爭,免得她又蝴蝶滿天飛。」變態。

  「謝謝……真姨。」朱雅文收下紅包袋,抽了抽鼻子。

  「不謝,不謝,外面野狼多,鳳姊兒的顧慮也是對的,雖然你心存善念不傷人,但不保證別人個個是好人,有些人的心腸比你媽還惡毒……」

  咳!咳!這是什麼爛比喻,居然把她和一群人渣混為一談。非常不滿的鳳姊兒清清喉嚨,冷視毫不客氣的誹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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