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打了!哥哥會死,跟夢冷一點關係也沒,若非哥哥任性,他今天也不會這樣早逝!」展熠直率地點出事實。
「你還說!」展母此刻已經完全失去理智,只恨不得殺了眼前這對狗男女。「我今天一定要讓她死!」
她搶不過展熠意欲保護的蠻力,心一橫,吩咐手下的奴僕。「將這對狗男女分開,將這小賤人送到最低下的妓院去,讓她千人騎、萬人壓!我就看他還要怎麼保護她?」
「放開我!」奴僕們一擁而上,將掙扎不休的展熠和夢冷強力地拉開,虛軟的夢冷被一寸寸地拖離,她望著華麗的展府愈離愈遠,卻無力掙扎。
「放開我呀!夢冷……」淒厲地嘶吼迴盪在偌大的展府中……
第四章
夢冷微傾著頭,無言地望著漸漸明朗的天色,她拭乾頰上的淚,起身收好她和往事間唯一的牽絆。此時夢冷的貼身小婢走入房門,訝然的望著主子微倦的臉色。
「冬芽姑娘,您怎麼這麼早就起身了?」小青放下手中的銅盆,順勢擰了一條毛巾給夢冷。「昨晚又沒睡好?」
「嗯!」夢冷——也就是小青口中的冬芽姑娘,接過她手中的毛巾,輕輕的在臉上一拭。從銅鏡中,夢冷驚覺自己竟是一臉憔悴。
「我這樣子是不是很嚇人?」
「怎麼會呢!」小青利落地拆卸微亂的髮髻,替主子盤上一個鬆軟嫵媚的蓮花髻,並輕輕在她嬌嫩的臉上撲上一層薄粉,填上胭脂,換上一襲粉紫蟬衣,活脫脫又是一個藝冠紅伶的冬芽姑娘。「好了!冬芽姑娘,誰敢說你這個樣子嚇人?」
「你的手真巧。」夢冷輕輕喟歎,不久前,她還是副憔悴樣。「今天有什麼特別的人物會出現嗎?」
「正午縣太爺邀您過府吟唱,晚上聶公子會在咱們院裡設宴,款待一位重要的貴賓。」
「我可以不參加嗎?」夢冷今天實在沒那個興致。
小青微皺眉。「好像不行耶!冬芽姑娘,要不要小青去幫您跟牡丹嬤嬤說說?」
「罷了!」夢冷揮了揮手,她不希望牡丹嬤嬤再為了她難做人。「我去就是了。」再度歎了口氣,夢冷望著鏡中的自己,強打起笑臉,開始一天的營生。
???
縣衙府裡——
方縣令大言不慚的同著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兒吹噓自己能耐。
「不是我愛表現,而是今天來的這個姑娘,可是名響江南的四大名伶之一冬芽姑娘,你們可知我為了今天這場盛宴,費盡了多少心思……」
「還不就是個伶妓,瞧你說的這麼神氣活現!」席間有人不苟同地哼出一氣。
「話可不是這麼說,」方縣令朝著傳出話來的那方揮了揮手指。「樓都督,您大概還不知道冬芽姑娘的能耐吧!這個冬芽姑娘,雖然只是中上之姿,或許不及其他姑娘的狐媚嬌艷,但她的歌聲卻宛如黃鶯出谷,曾有人稱說,只要聽她吟唱一曲,便足可令人心曠神怡,縱使心中再有煩憂,也會一掃而空。」
「真的有你說的這麼神?」樓都督開始起了興趣。
「可不是嗎!」劉師爺湊了過去,輕輕在他耳朵附上一句。「聽說這個冬芽姑娘,還是個道道地地的清倌,可不是隨便人碰得了的!」
「真的?」樓都督的臉上映滿了邪笑。「我對這倒是很有興趣。」就在此刻,夢冷已經理好衣襟,不顧台下數道淫穢的目光,緩步走上琴台,開始彈奏了起來。
「獨行獨坐,獨倡獨酬獨還臥。
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神見,淚洗殘妝無一半。
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幽幽琴聲相伴,眾人皆迷醉在夢冷絕妙的吟唱中,待琴聲落盡,眾人才恍然夢醒地拍手叫好。「好,真是好呀!」
「承蒙各位貴人的抬愛。」夢冷謙道。
樓都督利落的起身,端起了一杯酒,欲讓夢冷喝下。「來,我們敬冬芽姑娘一杯。」
夢冷無奈地接過杯子,自知躲不過都督的逼迫,便順從的一口喝下。「就此一杯,多謝都督賜酒。」
「一杯!這怎麼可以?來!再多喝幾杯!」樓都督又斟了一杯,淫穢地望著夢冷瞬間暈紅的臉龐。「冬芽姑娘果真名不虛傳,今日聽你『吟』上一曲,果真是蕩人心腸,令人回味無窮呀!」他特別加強了「吟」字,曖昧地朝夢冷眨眨眼。
夢冷氣絕,堅決不喝這第二杯。「都督,冬芽量淺,恐怕不能多喝,還是讓冬芽多為您哼唱幾曲吧!」
「何妨!」樓都督自認席間沒有比他官位更高之人,所以嗓門便提高了許多。
「方縣令,你說是不?」
「這……樓都督,我想這樣不太好……」方縣令微沁著汗,也跟著起身走到了夢冷的身邊。「今天是讓她來助興的,樓都督,您就別讓我難做人……」
兩邊都是不能得罪的,今日他央得動夢冷,是他在牡丹面前發過誓,不會有人為難她才能放行的,結果被這個殺千刀的樓都督一鬧,方縣令一想到牡丹那潑辣勁,他額際的冷汗直流。
「你說這什麼話?」都督不屑地哼出一氣。「我看上她是給她面子,難不成她還覺得我不夠格?」
「不是這樣說的,」方縣令猛拭著汗,搓著手解釋。「這冬芽姑娘還是個清倌……」
「這不更好?說!你值多少銀子,我現在就將你買下,從今天開始,就只許你『吟』給我一個人聽!」都督從懷裡抽出一疊千兩銀票,盡撒在夢冷面前,銀票片片飛落,夢冷拾起一張銀票冷冷地笑著。
「憑這些碎銀,都督就想買下我?」她滿臉不屑地嗤問。
「你說什麼?」都督脹紅了臉,回頭望著她一臉不屑。
「我說憑你手中的這些碎銀,就妄想買下我?都督,您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縱使夢冷眼眶含著淚,她仍是挺直了肩膀,不讓一絲侮辱羞愧擊敗她的自尊。「都督,當今駙馬爺曾捧著三車的金元寶來替我贖身,我都不放在心底,您這區區萬兩銀票,怎麼能讓我放在眼裡?」
樓都督嚇了一跳,回過頭去要求方縣令給個解釋。「你說清楚一點。」
「冬芽姑娘說的沒錯,都督,我看您就坐回去聽曲算了!」方縣令證實了夢冷的說法。
「這……」這怎麼可能?她是不是在騙人?都督指著夢冷,無聲地詢問。「我才不信一個伶妓能有多大能耐……」
「都督,請您回頭看看這個……」夢冷手中拿著的,便是當年駙馬爺送她的翠玉癿。
「這……」都督啞然失聲,指著玉癿猛支吾著,老天!這真的是當今駙馬爺身邊的翠玉癿呀!
方縣令搖了搖頭,不再理會都督的無理取鬧,他方才不是早就說過了?是他自己不聽,怪不得別人。
夢冷冷然的收回翠玉癿,微使了個眼色,向縣太爺拂了拂身,率性地轉身 離開,留下惶然失措的樓都督逕自發著抖。
???
回到留春苑,夢冷默然的坐在妝台前,定定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一股淚意潸潸淌下,此時留春苑的當家牡丹嬤嬤,輕輕地從門外走進。
「小冷,出去受氣了?」牡丹撫過夢冷柔順的烏絲,心疼地拭去她臉上的淚。
「別在意那個都督說的,他根本就是狗屎一堆!」
牡丹的粗言,逗笑了夢冷。「嬤嬤,您不適合說這個……」
「那又如何?」牡丹豪氣地揮揮手臂。「他本來就是坨臭哄哄的屎嘛!我這麼說他,還怕污了狗屎的名呢!誰要他瞧不起我們做伶妓的!」
「這也怪不了都督呀!」夢冷心平氣和的坦言。「世間的道德標準本是如此,我雖身為清倌,但也不過是個伶妓。」
「伶妓又如何?就不該有自尊?就不該有喜怒?」牡丹生平最討厭這種狗眼看人低的賤傢伙了,他做官就比較清高嗎?想也未必,碰上了比他都督官階還大的頭兒,他還不是得搖尾乞憐?說不定卑賤得比她們做伶妓的還不如呢!
官?哼!她早就看多了!
「夢冷你放心,方縣令那兒,我一定會幫你討回公道的,我一開始就跟他說好不能委屈你的。」牡丹肯定的望著她。
「嬤嬤,您對夢冷太好了!」夢冷心一酸,眼淚又滑了下來。「當年要是沒有嬤嬤您收留我,不知夢冷現在流落何方……」
「傻孩子,跟我說這做啥?」牡丹拍拍夢冷的手,誠心地說道。「當初我會留下你,不過也是看在自個兒少了個小婢,根本就沒你說的這麼偉大。是我命好,讓我發覺你吟唱的長處,這些年來,若不是有你幫我撐著這留春苑,我根本也不會有這麼好的日子過。」
牡丹在七年前從一干惡徒的手中救回傷痕纍纍的夢冷,她原本也只是單純的想為名氣沒落的自己找個小婢,想不到經過她一番調教下,夢冷出落得比之前更美、更純,再加上她宛如黃鶯出谷的美妙嗓音,著實令人驚艷,因此,就在這種種原因交錯之下,她心一狠,自個兒掏腰包出來開了這間留春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