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能夠起身,每次見到翠娘,夢冷滿懷感激的掙扎著想要下床磕頭謝恩,但翠娘總是眼明手快的將她扶起,低聲地斥喝著她。「你這是在做什麼?」
「奴婢……奴婢只是想感謝二夫人的大恩大德……」夢冷扶住床沿,不停的道謝。「若不是二夫人可憐奴婢,奴婢今天不可能還能坐在這裡。」
「可憐的傻孩子。」翠娘心疼地摟住夢冷,輕撫著她嬌嫩的臉龐。。「這是天意,才讓我遇見了你,孩子,是我們展家對不起你。」
「不,二夫人,您快別這麼說!奴婢……奴婢從來不曾這麼想過……」夢冷猛力地搖頭,對於自己的歹命,她只怨自己不得大少爺的歡心。
凝視著任勞任怨的夢冷,翠娘彷彿在她身上看見從前的自己,若非當年老爺強納了她為妾,現在她也該會和眼前的夢冷一樣,認命的當個小婢過完一生。是福是禍,現下她都已經搞不清楚了。
「你就安心在我這兒住下,驥兒他不會再來找你麻煩的。」
「可是……奴婢聽說大少爺好像很生氣……」夢冷囁嚅著,從她一醒來,就不斷聽到小月姊擔憂地說著幾天前大少爺來硬要她回去的事情,她擔心萬一大少爺心有不甘,一定又會找二少爺和二夫人的麻煩。「二夫人,奴婢……還是回去大少爺那裡……」
正當夢冷支支吾吾地說出她的要求時,展熠正巧開門走進來,一聽到她的話,便開口截斷了夢冷的話尾。
「不行,你怎麼還能回去那個地方?」
「熠兒!」翠娘和悅地轉過頭,親切地喚來心愛的兒子。「你來了?」
「嗯!」展熠點頭,給了娘親一個微笑,順手拉了一張椅子,與翠娘一同坐在夢冷的床邊。「娘,您千萬不能同意再讓夢冷回去。」
「可是……」夢冷仍想辯解。
「沒有可是!」展熠堅定地搖頭。「哥哥他根本不把你當人,不管你做的再好,也敵不過他的喜怒無常。」
翠娘認同的點頭,她回想起那日驥兒在她前廳裡說的話,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竟然淪為他的玩物!這教她怎麼安心讓夢冷回去?
「可是奴婢擔心大少爺他……」夢冷還沒說完,就被翠娘揮手制止。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夢冷,聽二夫人一句勸,人不管為主為僕,都要盡自己的本分,過於墨守,則是駑鈍了!驥兒他不是個好主子,你又何苦硬要回去受折磨呢?」翠娘苦口婆心勸道。
「我擔心二夫人和二少爺為了我,在府裡難做人呀!」她何嘗不想留在這,待在府裡這段時日,她很清楚二夫人和二少爺在府中的地位,平時大少爺已經常常刁難二少爺了,夢冷實在不敢想,今後二少爺又要承受多少不該屬於他的責難?
她心中一急,眼淚便掉了下來。「你們對夢冷太好了,二夫人請人幫夢冷醫治身上的傷,二少爺還曾偷偷送了些傷藥給我,如果再因為夢冷的緣故,讓您倆難做人……那夢冷乾脆死了算!」
「你……」翠娘心疼地緊摟住夢冷,跟著流下眼淚,唉!這丫頭就是這麼貼心,這教她怎麼忍心再讓她回去受苦呢?
夢冷倚在翠娘溫暖的懷中,淚更是不斷地淌下。
「好了、好了!」展熠尷尬地搔搔頭,他最不知道如何面對姑娘家的眼淚,即使她只不過是個小丫頭。「別哭了!娘,我想我們還是早點離開,讓小冷休息吧!
你們再這麼哭下去,說不定待會兒這房間就被水給淹了。」
「你這孩子!」翠娘嗔了兒子一句,不過心裡想想也對,夢冷還有病在身,禁不起太大的情緒波動。她拭了拭自己和夢冷的眼淚,輕柔地對她說:「你好好休息,身子才會好得快,知道嗎?」夢冷含著眼淚點點頭,翠娘便帶著小月離開。
展熠也跟著起身離去。「安心的休息吧!別想太多了!」
「謝謝您,二少爺……」聽到身後輕輕地傳來一句話,展熠微頓了頓身,胸口升起一股陌生的情感,他微皺著眉,不願去深究這奇怪的感覺,跨著大步離開夢冷的房間。
???
夢冷在傷勢好得差不多時,便央求翠娘發派工作給她,翠娘熬不過她的請求,便讓她負責展熠的生活起居,她知道熠兒一向心疼她,應該不會讓她太過勞累才是!
果然,夢冷在展熠的身邊,學到了不少她從未想過的事情。
夢冷每天的工作非常單純,一早服侍展熠著衣,趁著他吃早膳的時候,便到書房幫他磨墨、備紙。午膳過後,展熠總習慣到他爹的鋪子裡轉上一圈,等他忙完,也大約是晚膳時分了。
其中夢冷最期待的,便是當師傅放二少爺下課時,她能在書房裡看上一會兒書,雖然她識得的字不多,但待在書房中,會讓她有一種仍在她阿爹身邊的感覺,而她這一點眷戀,自然被敏銳的展熠所知悉。
一日,師傅有事提早離開,夢冷被展熠叫進書房內。
「夢冷。」
「二少爺,」不過一瞬,夢冷立刻出現在展熠面前。「二少爺找奴婢有何吩咐?」
「今日我正好有空,你想不想學識字?」
「可以嗎?」夢冷大眼一亮,喜悅得近乎要顫抖起來。「二少爺,您是當真的嗎?」
「當然!我騙你做啥?」展熠笑了,要她再準備一副筆墨。「依我看,我就先教你如何寫自己的名字吧!」
「我的名字?」夢冷搖頭。「奴婢已經知道怎麼寫自個兒的名字了。」
「你知道了?」展熠驚奇地望著她。「是誰教你的?」
夢冷揚起下巴,略帶驕傲地望著展熠。「是阿爹教我的,我阿爹是我們村裡最有學問的人……」夢冷不假思索地說,接著突然想起她說了幾個「我」字,心裡驚慌地急忙道歉。「二少爺,對不起!」
「怎麼了?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嗎?」展熠被夢冷突然的一句道歉給弄迷糊了。
「是……是奴婢不小心說了幾個『我』……」夢冷低下頭,惶恐地道歉。「奴婢下次不敢了!」
展熠愣愣地望著她低垂的頭,頓時啞然失笑,看她如此害怕,想必之前一定常為了這事而受到責打吧!他揉揉夢冷的頭,輕聲地安慰她。「沒關係,我根本就不在乎這些稱謂,在我面前,你毋需自稱奴婢。」
「可是……」夢冷仍覺得不妥。
展熠見到她還是無法釋懷,便轉移了話題,說起她最有興趣的事來。「跟我說說你阿爹吧!」
聽到展熠這麼問,夢冷笑瞇了眼。「我阿爹是個秀才喲!隔壁的大娘都說阿爹是咱們村裡最有學問的人了,有好多人爭著要我阿爹去當教席老師呢!」
「哦!」展熠眼裡閃過一道光芒,對於一個會賣女為生的窮秀才,他不予置評。
敏感的夢冷,從展熠的眼中發現那麼一絲絲不屑,她皺起秀氣的眉頭,急急地幫自己的阿爹辯解著。「我阿爹不是故意要將我們送走的,他也是不得已……」
「我又沒有說什麼。」展熠無辜地說。
「有,你的眼睛說了!」夢冷略微不快地跨近一步。「若不是我小弟生病,我阿娘也不會將我跟妹妹送出來……」
「你阿娘?難不成賣你們的,竟是你娘?」展熠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反問。
「我阿娘不是我親生的娘……二少爺,我可不可以不說了?」夢冷微垂著螓首,淚水盈滿了眼眶,她只要一想起臨出門時,阿爹那副難捨的模樣,就禁不住想掉淚。眨了眨眼,她強打起歡顏。「請二少爺教我識字吧!」
「嗯!」展熠點頭,不再繼續追問下去,既然知道她的阿娘並非親生的娘,自然是狠得下心賣了她們姊妹倆。
「你認識多少字?」
「一本三字經只不過識了一半。」
「哦!會寫嗎?展熠攤開棉紙。「你寫寫你的名字讓我瞧瞧!」
「好!」夢冷緊握著毛筆,仔細地一筆一畫寫著她的名字。「我阿爹曾說,我跟我妹妹的名字,是出自一首詞,而且還是我阿娘生前最愛的一首!只可惜,我阿爹還沒來得及教我……」不知怎麼搞的,一拿起筆,她自然而然就叨叨絮絮地說出這些話來。
「二少爺,對不住,奴婢又說『我』了!」夢冷發現了自己的無禮,怯怯地道歉。
「我都跟你說沒關係了。」展熠心疼地揉揉她的頭髮,他本以為自己和娘親應該是全天下最不討人歡心的人了,沒想到和夢冷一比,他之前受到的嘲諷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她的際遇真夠可憐的,至少他身邊仍有一個疼愛他的娘親。
「你很有習字的慧根呢!」紙上整齊排列的,是夢冷戰戰兢兢寫的幾個大字,雖然稱不上字跡娟秀,但以她荒廢了許久的時間看來,她當年一定是下過不少苦功。
「真的嗎?」夢冷笑開了眼,望著自己好不容易寫出來的大字,再看看二少爺桌上蒼健的字跡,懷疑的想了想,她真有慧根嗎?怎麼她一點也看不出來?「可是奴婢覺得自個兒的字……好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