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偵十隊是分不開的,她一定會受到衝擊。
後悔的理由他很明白,但是那個女人能明白他非這麼做不可的痛心嗎?
必要之惡和愛她的心在拉扯,到底該不該傷害自己所愛的人,還是相信她會明瞭自己的職責所在,一如她所重視的偵十隊……他沒有答案。
或者,講得更悲哀一點,他不相信她會選擇自己。
公私分明只是一句口號,工作過的人都明白公與私不但沒有一條明確的分界線,生理和心理也全都混在一塊,無法割除。
她是個重視工作,把工作也等同自己的女人。
在凝重空間的一角,原本維持絕對肅靜的丁婷兒,在確認看到新聞稿最後的句點之後,偷偷摸摸地溜近。
原本是因為昨天沒有打掃要利用今晚完成,怎知道弄得差不多要走人時,發現大哥一臉罕見嚴肅的回家,一坐下就手指飛快,可反常煩惱的表情她從未見過,因為擔心,所以她留了下來。
「仲慕,稿子有什麼問題嗎?」丁婷兒輕聲問,不復平常沒大沒小的姿態。
薛仲慕不知該點頭或是該搖頭。
他的心好亂,而且他從沒有如此忐忑過,在他決定了尊重靜默的決定之後,他同時決定以某種不聽不看的心態,捨棄偵十隊這條線。
很孬,很無力,但這是他的選擇,一方面是沒有了過去那種遊戲的心情,二方面是他知道繼續接近偵十隊,她還是會找上他理論。
想放棄反而靠近,但是這一回他卻是藉由她,又接近了偵十隊最大的亂源一分……而他無法放棄他的天職。
「婷兒,別再問了。」
薛仲慕一咬牙,按下了傳送鍵,瞬間,就失去了回頭的機會。
他們勢如水火,只要他是記者,她是偵十隊副隊長,這個互相仇視的情況就永遠不會消失,無論他再怎麼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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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靜默卻是一夜沒合眼,除了回病房繼續問案,安排武豪豪的事情,聯絡刑事警察局主辦的同仁來接手,等想起時間這回事,天已經快亮了,回家洗個澡,換件衣服,吃一點容易消化的東西,就再度準備上工。
她心想早晚有一天會過勞死,領國家慰勞金,但還是熟練地掌握方向盤,腦子被大大小小的線索盤據。
這案子要理清頭緒,非得要切分成兩部分來看才行,第一層是戀愛狂連續殺人,第二層則是總統之子謀殺案。
依照武豪豪的說法和她出現之處,兇手無疑是藏身在陽明山區,但那一帶遍佈著有錢人的別墅,要追查起來並不容易,訊息等於無用,這個兇手真是個小心的人,行為克制而謹慎,會使用一般人不會挑選的注射針劑,身份和地位確定是中上或上流階級,有著不錯名聲的那種人,再來呢?
更麻煩的是,還有一個受害者生死不明。
而另一個層面,也就是總統之子命案比較棘手,不知道她推測的對不對,但她隱約覺得事情不單純,好似有個陰謀在進行中。
單雙說溜了嘴,在她急著趕走薛仲慕時,她脫口而出的陰謀兩字露了餡,然後她的玩笑話又再露了一次餡。
犯人不明,但她知道目前連單雙在內,有三派人馬狀似在追查連續殺人案,但內裡是總統之子命案。
皇帝的人馬,無疑是指直屬總統府的國安系統,而她被歸在天王的人馬,指的是魏魁揚,還是比魏魁揚更上面的層級?
再上去,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性了,警政署署長,全台灣只有兩位三線四星警官之一,前任傳奇刑事警察局局長——帝清拓。
如果他們最終都在偵辦總統之子命案,而不是戀愛狂連續殺人,那麼殺了總統之子有人在移花接木就是完全確實的推論了。
陰謀愈來愈彰顯它的形體,像滾雪球般變大,而單雙又在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偵十隊近來多事,是否有關?
這兩個案子都和靜默沒有直接關係,但她一點也靜不下來。
是好奇,是想爭一口氣,還是無法冷漠?或許全都有一點,但還有一些不單純,她私心想改變單雙的看法,而開始分析這個案子。
單雙辛辣而嚴厲的指責猶在耳畔,靜默不記得上一次不顧一切也要將案子弄個水落石出是什麼時候了。
被紅燈擋下,靜默在思考,嘴角卻不由得微揚。
改變是由單雙按下按鈕,卻是因為另一個人而產生,是他讓她不再漠視己身之外的事物,從理解他為何想要她開始。
猛然間,前一夜薛仲慕的心跳聲好似在耳邊,咚咚咚的震耳欲聾,牽連著她的心,也怦怦怦的狂跳,失控。
他剛硬的作風,手足無措的可愛,過去那名為要脅但笨拙的接近,讓她的心被慢慢的吸引過去。
他絕對不是個標準的好情人,但是他是個危險卻使人著魔的恐怖情人。
不過,立場調換了,她感覺自己反過來,不知何時對他產生了需求,她想要他。
想要那個人,想要理解那個人,想要再多一點,再接近他一點,主動的將手伸出去,擁抱他熾熱悶燒的溫度,染上一身野火,再也不冰冷。
然後,在溫暖起來之後,自然而然的轉化自己的態度,去溫暖那個燃燒了自己的男人,去回報他執著的戀心。
一個人燃燒太寂寞了,所以兩個人一起燃燒吧!
她的情感有了名字。
綠燈亮了,靜默回過神,放開煞車,踩下油門,從容地向前直衝,正如同她內心的決定一樣。
這個時候的她並沒有料到在一個小時後,會在辦公桌上看到南十字星報頭版斗大的標題,而愕然失聲。
刑事警察局偵十隊犧牲屬下,不擇手段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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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個小時後。
薛仲慕煩躁地按著門鈴,說不清內心有多失落,有多絕望。
來應門的靜默淺淺笑著,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我猜你今晚會過來,等一下就可以吃飯了。」她語氣輕揚地說著。
隔了七天,再次踏進她燈火通明的家,他冷著臉尾隨,陣陣的菜香撲鼻而來,還有抽油煙機運轉的聲音。
靜默的心情好像很好。「我知道你喜歡口味重,份量足,所以我今天做了照燒豬排,燴白菜心,干燒……」
從未有過的輕軟聲音比針還銳利,薛仲慕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開口阻止了她。
「你沒看今天的報紙嗎?」
這是第一次在爆偵十隊獨家頭版新聞後,薛仲慕沒有等到靜默來興師問罪,直到下班時間,他期望解釋的心情完全落空,他才恍然發現已經剛剛好過了一個星期。
靜默眼裡的笑意消失了,轉身關了火,關了抽油煙機,關了水龍頭,抽了紙巾擦乾手,徐緩走了出來。
就像按下停止鍵,不管歌曲演奏到何處,強硬將其中斷一般。
她迎向了薛仲慕的眼,不哭也不笑的臉讀不出情緒。
「為什麼要在我打算無視這件事的時候,特地將它提起?」她是刻意要裝成這件事從沒發生過。
因為她小小的戀心才剛萌芽,不想將它連根拔起……
薛仲慕苦笑,覺得真是自虐。
過去仍歷歷在眼前。
如果她真的能夠無視,為什麼又要欲蓋彌彰地回應他的喜好?雖然不會櫃絕,但也絕不主動,她的個性和行為模式,他很瞭解。
她為什麼不願去瞭解他,去瞭解他為什麼這麼做,去瞭解屬於他的光榮和他的驕傲啊!
「為什麼不能提?這是不應該討論的話題嗎?我們之間永遠有個偵十隊,不拿出來好好談一談嗎?」
靜默憤然丟下紙巾。
她不喜歡火藥味四溢的生活,那太傷神了,他為什麼不懂?
「為什麼非談不可?每一次都吵起來,能令你很開心嗎?」
薛仲慕的確開心不起來。「你從來不是個畏戰的女人,為什麼要在此刻迴避這件事情?」
瞭解我,是件那麼困難的事情嗎?
如果你不想瞭解我,那為什麼連讓我經由吵架,這個最下等的解釋機會也不給我呢?
和我吵啊!為什麼不和我開誠佈公的吵一架啊?
靜默不想說話,事實上,面對男人的逼問時,她內心為了掩藏什麼而起的怒火開始翻燒。
但是她愈是想逃避,薛仲慕愈是不想放過她,緊緊的扣住了她的雙臂,逼她面對他。
「為什麼不問我基於什麼理由報導偵十隊?」
靜默咬牙不語,讓薛仲慕幾乎失去理智。
「你承認偵十隊的所作所為有錯,所以沒有辦法辯解了嗎?」
靜默抬起眼,直直的瞪視他。
「我不想談這個話題,一點也不想,薛仲慕,我今天不想吵架,如果你聽懂了,乖乖坐下來等開飯;要是你執意要吵,就給我滾出去。」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齒的說。
薛仲慕聞言,笑了,苦苦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