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交,她看見他眼裡的驚訝;他也看見她眼眸裡的羞澀和緋紅的雙頰。
「我……」她支吾半晌,倏地推開他,「我走了,有事再通知我。」她像逃命似的飛奔而出。
繆郁明只是呆立在原地看著她慌張離去的身影。
第七章
「笑。」
「笑。」
丁敏遙換個坐姿,兩手托腮,深吸口氣後說道:
「笑——」
「笑——」
咦?奇怪,她不記得家裡有安裝回音設備。她納悶地左右張望。
沒有!於是她有氣無力地將雙手交疊置於腦後,眼睛直望著天花板下的水晶燈飾,接著又重重地歎了一聲——
「唉——」
「唉——」
怪怪!這回音也太清楚了點吧!
她坐直身子,再次左右張望;最後,在純白的羊毛地毯上發現回音的來源。
原來是哥哥。
丁孟平改側臥為躺平,蹺起腳在半空中左搖右晃,也是兩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想不通、想不通,他實在是想不通!
這幾天過得實在太安靜了,家裡安靜到連根繡花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因為他們倆的工作只剩最後一組就結束了,離上一組拍完到現在已經四天了。平時忙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固然不好受,可閒得無事可做也委實教人覺得枯燥乏味。人就是這樣,忙的時候總想輕鬆一下,可真要得了空閒,腦子又忙碌得不安於室。
其實他也想過趁這幾天空檔到郊外走走、拍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提不起勁,總覺得身邊有件事該做而沒做;怪的是,這件應做的事是哪一件他自己也不曉得!
「唉!」大概是提早進入更年期了吧!三十三歲畢竟不像二十出頭的小毛頭。
但是,這種腦袋空空的無力感他還是頭一回嘗到。
突然,「砰」的一聲,傳來驚呼聲:「哎——哎喲!小丫頭,你沒事踹我屁股做什麼?」丁孟平揉揉可憐的屁股,埋怨地瞥向站直身子的妹妹。
「你在幹嗎啊?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樣子。」
丁孟平一聽,馬上坐起身,「你說的是什麼話啊!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當我中了什麼邪?」
丁敏遙盤腿坐在地毯上,螓首靠在兄長肩上,視線抬高鎖住他,緩緩地開口道:「你中了催情蠱。」
催情蠱?
「別胡思亂想啦!」他輕敲她腦門一記。
「痛耶——我又沒說錯。」丁敏遙嘟著嘴,雙手探上腦門揉撫。
「沒錯才怪!」丁孟平又回復平躺的姿勢,一副閒適又無聊的模樣。
「嘿,老哥,」丁敏遙像孩提時代一樣躺在他的肚子上,小時候還覺得哥哥的肚皮軟軟的,可現在卻感到結實的腹肌。「你覺得遠欣怎麼樣?」
丁孟平心頭一凜,「你問這個幹嗎?」
「沒有,只是無聊嘛!」
無聊?丁孟平抬眼朝自己的肚皮瞥了一眼。一同生活了二十七年的妹妹他怎會不知她的性子?無聊這字眼在她那色彩豐富的腦子裡是不可能出現的。
「你認為我會相信你的整腳理由嗎?」
「不會。」她老實回答。
「那麼就說出你真正想說的話。」
「你喜歡遠欣。」砰咚!頭下枕頭瞬間消失,她硬生生撞上地板,幸好有地毯,減少了點疼痛。「哥,你幹什麼?」
「誰教你亂說話。」坐直身子的丁孟平一點憐憫心都沒有。
「我有亂說嗎?」她問。
丁孟平微愣,簡單的「對」字他竟說不出口。
他們的雙親酷愛旅遊。打從十二歲起,妹妹的監護權便落在他身上,他們相依,明白彼此的喜怒哀樂;他們兄妹的感情比起生養他們的父母還深厚,那是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即使自小到大他們不需為了錢而傷腦筋,
但精神生活上的依靠才是他們兩人感情之所以濃烈的基礎。
他懂她,而她也懂他;也因此她的話讓他驚訝。
客廳裡的電話突然響起。
「她是個好女孩。」丁敏遙壓著他的肩膀借力站起來接電話。
「喂!」那廂傳來繆郁明的聲音。
「……嗯,已經約好了,後天上午十點;好,第十攝影棚……好,後天見。」
她放下電話,高聲歡呼:「萬歲,後天就完工了!YA!呼——」最後的歡呼終止於有氣無力。
工作結束後她跟雜誌社就沒交集了,那就看不到繆郁明瞭……雖然那傢伙很古板,像個老學究;可是……有的時候很體貼。
一想到和他可能沒有再碰面的機會,方才因喜悅而高揚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表情也趨向憂鬱。
這時的丁孟平卻也是陷人沉思中。我真的有如丫頭所講的喜歡李遠欣嗎?丁孟平維持盤坐的姿勢,支手托腮想著。
偌大的客廳裡坐著一對「憂頭結面」的兄妹,各自想著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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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道閃光快速一閃,結束了所有的拍攝工作。
「謝謝各位的配合。」丁敏遙臉上掛著笑容,感謝共事兩個多月的工作夥伴。
「不客氣!」棚內一陣熱烈迴響。大家不約而同地想著:這位俏麗的攝影師是他們所遇過和大家相處得最融洽的攝影師,不僅脾氣好,人更是漂亮;不少未婚男士的魂都被她勾去了呢!原想趁工作之便追求她,奈何佳人不為所動。
丁敏遙被這熱情的反應逗得格格直笑,輕搖螓首,蹲下身收拾自己的相機。
一罐飲料從天而降,落至她面前停住;她抬頭,繆郁明正彎腰佇立在她面前。
「給你。」
她空出一隻手接過,「謝謝。」然後將飲料放在地上,繼續收拾器材。
「工作結束了。」繆郁明首先開了腔,眼睛直盯著丁敏遙的馬尾,看它因她的動作而晃蕩不停。
「嗯。」丁敏遙悶哼一聲。
「你接下來有什麼計劃?」
計劃?她停下手邊的工作,拿起罐裝飲料,站起來和他面對面。
「還沒有。」她答,吸了口飲料,「或許到處走走看看,拍些風景照回來。」
「旅行嗎?」
「嗯。」
兩人的談話似乎就僅止於此,彼此任由沉默的氣氛包圍了好一段時間。
丁敏遙一口氣將飲料喝光,又蹲下身子繼續她的整理工作,然後像閒聊似的開口:「接下來你可就忙了,同時要負責《KEN》及《Charm》,可是很累人的哦!」
「或許吧!」他並不以為意。
潛意識裡她已經盡量放慢收拾的速度,但仍舊結束了所有的工作。
她提起器材箱,深吸了一口氣,「再見」兩字尚未出口時,繆郁明的聲音首先傳出:「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詢問的口氣隱約透露著些許的感傷,使得他的聲音比平常來得低沉了許多。
雖然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約她,而且臉上的表情不像平時該有的模樣,不過她還是點頭答應。
丁敏遙靜默不語地隨他上車,車行一陣之後戛然停止。兩人下了車,她抬眼一望—教堂?
他帶她到這裡做什麼?而且為什麼要躲在樹旁不進去?
當——當——廣播器傳出教堂的鐘聲。
木茶色的門扉一開,從裡面湧出一大群人潮,全部亂中有序地圍著圈圈;圓圈之中是一對新人,飄揚在空中的碎紙片紛紛落至那對新人身上。
婚禮?她不解地側著頭看他,他正嚴肅地看著那熱鬧的一幕,心下立即瞭然。
「不去祝賀嗎?」
「不需要。」終於還是結婚了。離開他,找到另一個男人,開拓另一個人生。
「不要難過。」她只能說出這一句話。
難過?不,他怎會難過?相反地,他很高興,高興她終於擺脫過去對他那種不踏實的偶像迷戀,正視她自己的人生。他只是感傷她竟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才覺悟到,也真難為新郎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握緊了丁敏遙放進他手掌的柔荑,感受著那一份柔軟。
她已經找到自己的人生了,那他呢?繆郁明收回視線放在身旁的人身上。
一聲驚呼硬生生打斷他的思緒。
「學長?!」她不敢相信,他真的來了!
陳莉玲披著一襲白色婚紗,在新郎的攙扶下緩緩朝他倆走來。
「我……以為你不會來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陳莉玲雙眸中強忍的淚光,一個楚楚動人的新娘。「我……以為你真的很……討厭我。」
繆郁明鬆開握住丁敏遙的手,向新郎點頭示意,才對她笑了下,那是哥哥對妹妹的笑容。
「你是我的學妹,我怎麼會討厭你?恭喜你,莉玲。」
莉玲?!她震住了。記憶中他叫她莉玲是在她對他表白之前,之後她一直苦苦糾纏;他卻冷淡地喚她學妹,七年來一直是如此,直到今天—她的結婚典禮。
她明白了,「謝謝你,學長。」他仍然是當年那個體貼人微的繆郁明。七年了—她愛了他七年,而他也花了七年的時間讓她看清自己真正的感情,那只是一種盲目的追求;他耐心地等她明白,最愛她而她也最愛的男人其實就在她身邊,然後什麼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