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敗了,一敗塗地,難道這樣我就連想死的權利都沒有嗎?」蔣輕遙矯弱的身子有些顫抖,激動萬分地狂喊:「你讓我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你真的忍心看著我受那種屈辱嗎?」
話音還未落,蔣輕遙就愣住了。
她在說什麼?難道她的心裡竟以為他會對她存著一絲憐惜?她怎麼會傻到把他這一路上的細心照顧當作是憐惜,還癡心妄想他會救她!
她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拚命甩開他的手,蔣輕遙頭也不回地跑了開。
完顏聿也愣在那裡,用她的話問著自己。
答案很明顯。
他不捨得,他不忍心。但是,他同樣也不捨得她就這樣死去。
活著是難以忍受,死去則是難以承受。
他到底該怎麼辦?
他返身走到河邊,掬起冰冷的水撲向臉上,讓頭腦清醒些。
清澈的河水倒映出他那張美麗的臉,那麼地美,那麼地熟悉。
母親的容貌,母親的性情,母親的生與死——恍惚之間,那河水彷彿在召喚他走進去,回到母親溫暖的懷抱。
這個無趣而可恨的人世,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冰冷的感覺立刻從腳上蔓延到全身,他忽地從恍惚中驚醒。
「完顏聿!」岸上一聲驚呼,他回頭一看,是蔣輕遙,她驚訝萬分地看著他,不知是該跑過來看個究竟還是待在原地不動。
他露出一個笑容,緩緩從河裡走上岸。
至少,這個人世裡還有這麼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值得他留戀,雖然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未來。
蔣輕遙怎麼都沒料到完顏聿會走進河裡,那模樣就像是要投河自盡一般。
她喊了他的名字,他回過頭來,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而他自己,恐怕是完全沒有意識到。
蔣輕遙頓時覺得世界變得混亂無比。
想死的人站在岸上,看著那個本該高高在上的人走進河裡。
是顛倒了,還是她的錯覺?抑或是天底下的痛苦太多,不獨獨她一個?
完顏聿向她走來,輕輕地拉起她的手,又輕輕地說:「我們上路吧。」
蔣輕遙被動地被他拉著,上了馬,安靜地坐著,安靜地聽著風聲和他的呼吸聲,還有自己的呼吸聲。
他們還都活著。
心頭忽然湧起一陣感動,她悄悄向他挪近一些,想要更真切地感受到他的體溫和心跳。
完顏聿彷彿毫無所覺,他的心思一點點飄向自己的過去。
☆☆☆
夕陽西落的時候,急著趕路的他們又錯過了宿頭,再次露宿野外,兩個人都沉默著沒有言語。
「吃點東西。」完顏聿把乾糧烤了烤,遞給蔣輕遙。
蔣輕遙搖搖頭,表示不想吃。
「你一天沒吃東西了,身體會受不了的。」完顏聿堅持要她吃點東西。
蔣輕遙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含著一絲無所謂。
她連自己的生命都決意要丟棄了,身體好與不好又有什麼關係?身體不好只怕還能死得快些。
那些和完顏聿在一起偶然浮現的情緒只是偶爾而已,她即使貪戀現在又能如何?她的未來不在他的身上,她對這一點再明白不過了。
「你就這麼想死?」他丟下食物,聲音中有著一抹沉痛。
蔣輕遙面對著溫暖的火光,堅定地點了點頭。
啪!
一記耳光打在她的臉上。她捂著臉,驚訝地看著處於盛怒中的完顏聿。
他打她?他竟然打她!他和那些軍官又有什麼分別,都是欺凌她的混蛋!
「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真是沒用!」完顏聿驗色陰沉,「你們漢人不是一直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還有什麼臥薪嘗膽、懸樑刺股,不都是你們漢人說的嗎?怎麼你就這麼沒用,一心只想到死!」
完顏聿幾乎是口不擇言,他真不明白自己到底說了什麼,只是隨口找了些理由來打消蔣輕遙尋死的念頭。
蔣輕遙愣愣地聽著他的話。
他是說,她應該留著這條命,找機會為爹娘兄長和千萬個死在金人手上的人們報仇?
報仇……
她仔細地咀嚼著這兩個字,不停地責罵自己為何從來沒有想過報仇。她雖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但是一定會有她可以做到的事l
她為什麼這麼笨,爹娘去世這麼久才想到這個。
爹、娘、哥哥,輕遙對不起你們啊!
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蔣輕遙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悲慟,將頭埋進雙膝之間,忍不住流下淚來。
她不停地抹著眼淚,想讓自己止住奔流不息的淚水,然而淚水卻越來越多,怎麼都控制不住。
她緊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胸口悶得厲害,幾乎要喘不過氣。苦澀的疼痛一波波襲來,幾乎要讓她窒息了。
身後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一雙強壯的臂膀環住她的肩,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懷抱。
蔣輕遙心裡咒罵著完顏聿這時候的出現,他來得太不是時候了。他的溫柔,只會讓她更加想哭。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她忍不住靠在完顏聿的胸膛,肩頭不停地抖動著。
一根手指輕輕地解救了她可憐的唇瓣,完顏聿不讓她再咬著唇。
蔣輕遙卻咬住他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一口才鬆開。一聲哭泣從唇間逸出,便再也無法控制。
完顏聿更是將她小小的身子攏在懷裡。心裡暗歎,這丫頭,咬得還真疼啊!
「哭出來吧,最多我陪你一起哭,沒什麼難看的。」他口氣輕鬆地安慰著她。
蔣輕遙抬起一雙淚眼,扁著嘴看著他,就這樣淚如雨下,失聲痛哭。
她的淚水狠狠地撞擊著完顏聿的心房。
他立即後悔勸她哭出來,他很難忍受她這樣的哭,哭得他心都疼了。
忍不住歎息一聲,將她攬在懷裡,讓她貼在自己肩上哭,這樣他就看不見她那脆弱、震撼人心的淚顏了。
梨花一枝春帶雨,形容的便是這樣的模樣吧。
完顏聿不禁佩服起自己,這個時候還有心思東想西想的。不然又能怎樣呢?和她一樣悲從中來,兩個人抱頭痛哭不成?
真是荒謬!
他苦笑了下,左手溫柔地撫著她的背,怕她哭到喘不過氣來。
她一直都是那麼地堅強倔強,此刻只怕也是忍耐到了極點,再也無法承受什麼了吧!
「你多大了?」他忽然問道。
「十八。」蔣輕遙帶著哭腔應道,
完顏聿不禁更加憐惜起她。才十八歲而已,和姐姐出事那年一樣的年紀。
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
卻都有著同樣不堪的命運!
而他,似乎真的喜歡上她了。
但怎麼想喜歡上她都不是一件好事。
天色全都暗了下來,一點點吞噬著光明,也吞噬人的記憶,人的信心,人的未來。
看吧,未來就是這般模樣,黑色的,沒有一絲光亮。
完顏聿望著漆黑的天空,勾起一抹微笑。
這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夜晚之後會有黎明。如果他們願意等待,清晨的第一道光亮總會照到他們身上吧!
雖然這些都只是如果而已,卻也自欺欺人地讓他的心安了些。
有時候,欺騙別人、欺騙自己可以讓生活變得簡單一些、快樂一些。
這樣不是也挺好的嗎?
☆☆☆
夜間出沒的動物再次退回自己的巢穴,鳥兒隨著陽光的出現清脆地鳴叫著,雞啼破了黑夜的最後一絲痕跡。
「啊!」蔣輕遙輕叫一聲。
她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和完顏聿躺在一起。更糟糕的是,她竟然還抱看他!
昨天怎麼會睡著的她根本就不知道,難道她就這麼抱著他睡了一整個晚上?
「出什麼事了?」完顏聿跟著睜開眼睛,連忙問道。
他剛起身,就發覺自己的胳膊麻了,他立刻想起昨天晚上的一切。他和蔣輕遙是相擁而眠,他們就這樣睡了一整晚。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目光中都有著不安和尷尬。
此外還有一絲絲的迷惑,一絲絲的羞澀。
完顏聿首先別開眼,「我去弄點吃的,我們得趕緊上路了。」他急忙站起來,像是逃避般的走開。
再這樣下去,他會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一旦投入的感情過多,最後的結局只會讓他更加痛苦。
他是個聰明的男人,是個有抱負的男人,為何要讓自己陷入這樣悲慘的境地?又為何要讓她也跟著痛苦?
如果她回應了他的感情,那他是該笑還是該哭?
愛著一個男人的女人,是無論無何也無法忍受成為女奴的命運,尤其是她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女人。
錯誤!這一切都是個錯誤!
☆☆☆
蔣輕遙怔怔地看著完顏聿的背影,身上還殘留著的他的氣息、他的溫暖,轉眼間就被晨風吹散了。
他離去了。
昨天的一切是個錯誤吧!
沒有人希望它發生,它只是情緒過於激動下的產物。
他是一個金人,她怎麼能去抱一個金人男子呢?她從小學的禮儀都到哪裡去了?尤其,他的態度那麼明顯,他那麼急著離開……
蔣輕遙輕環住自己的雙臂站了起來,略微打點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