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在你們金人面前低頭!」她躺在床上,這麼近地面對著一個成年陌生男子的臉,他說話時的每一絲氣息都吹在她的臉上,這讓她實在沒辦法把話說得很義正言辭。甚至,說完之後,她只得連忙別開臉,要不是背上的傷限制了她的行動,她幾乎是想立刻躲進床角。
白皙的臉上不爭氣地染上了一點紅暈。
完顏聿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很壞心地多看她一眼,美其名為欣賞這個漂亮女孩的面容,滿意地看到蔣輕遙臉上的紅暈漸漸多了起來。
多了些紅暈,看起來有些血色,不若先前白得像鬼一樣虛弱:還是這樣好些。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目光不自覺地放柔。
轉開視線,不再看向蔣輕遙,他淡淡說:「你很聰明,我真不該救你。」
蔣輕遙愣了下,脫口問道:「為什麼?」
「聰明的人在你這樣的境地下,只會活得痛苦。」他說著,唇邊不自覺地洩露了一絲苦笑。
蔣輕遙有些怔然,心中泛起一絲苦味。他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把藥喝了。」完顏聿把藥碗遞給她,幫她半坐起身子。
「我還是要活下去。」蔣輕遙眉頭不皺一下,把那碗一看就知道很苦的螽喝得一滴不剩。「我要活下來,讓你們金人知道漢人是打不倒的!」
完顏聿把藥碗放在桌上,只說了一句:「天真。」說罷,他舉步離開,留了一室的清靜給她。
蔣輕遙想著他最後那一句話,忽然對這個救了她的男人有了一絲好奇。
這人和她遇到的金人不一樣,可她卻說不出來究竟是哪裡不同。
她想起他嘴角的那一絲苦笑,忽然很想知道,他有何煩惱會讓他只能苦笑自嘲。
天色漸漸暗了,夕陽灑在窗台上,留下一天之中最後的一抹金光。
蔣輕遙這才注意到,那個金人關上了窗子,沒有讓晚風鑽進來。
他會是這樣一個細心的人嗎?目光又轉到那個空藥碗上,想著他最後說的那一句「天真」,她皺起了眉頭。
他無疑是在說她傻,她真的傻嗎?
蔣輕遙連忙晃晃腦袋,她怎麼會被一個金人的話動搖自己的信念呢?
那個男人……是個金人!
這就足夠讓她討厭他到底了!
註:宋蔣興祖之女 無題
第三章
完顏聿吃完晚飯後上樓,夥計端著一些清粥小菜跟在身後。
剛推門進去,就看到蔣輕遙有些奇怪。她冷著一張臉惡狠狠地直瞪著他,好像他得罪了她一般。
他讓夥計放下飯菜出去,便坐在桌邊吃著小菜,好整以暇地和她對視。
看幾眼,吃幾口,過了好一會兒,蔣輕遙還是那樣看著他,他不禁覺得奇怪,指著桌上的小菜問道:「你看我一個人吃不高興?你也想吃?」
蔣輕遙不屑地撇撇嘴角,看著他的目光更加冷傲,卻又多了一絲羞惱。
這回完顏聿真的不明白了。
他放下筷子,很認真地問道:「那你為什麼一直這樣看著我?」
蔣輕遙咬了咬唇,似乎有什麼話說不出口。
完顏聿不耐煩了,「你要是不說出來,就不要這樣看著我,我的食慾都被你看沒了。」
「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混蛋!」蔣輕遙見他又要拿起筷子吃東西,怒氣陡然升起,大聲罵道。
完顏聿著實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責罵嚇了一跳。
他再次放下筷子,挑眉說道:「姑娘,你出身書香門第,可否先告訴我,我哪裡得罪你了,讓你這樣罵我呢?你這樣就害我到嘴的花生米都弄掉了,掉在地上不能吃了,浪費啊,這是要遭天譴的。」
蔣輕遙一張俏臉乍紅乍白的,幾乎要被完顏聿的話噎得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終於進出兩個字來:「輕浮!」
完顏聿歎了一聲,「我說姑娘,你如果一直這樣說話的話,只怕你的冤屈永遠都不會得到伸張的。」
蔣輕遙睜圓了眼睛,雙手攏緊了衣服,又進出三個字:「登徒子!」
完顏聿丟給她一個古怪的眼神。
「我只不過是在你昏迷的時候抱過你,如果這也算是登徒子的話,那我實在是無話可說了,你們漢人的標準真是有夠奇怪的。」說罷,還一直搖頭一副「你不可理喻」的表情。
蔣輕遙這下再也顧不得其他的了,鼓起勇氣質問完顏聿:「你說,是不是你給我上的藥?是不是你?」
「說了半天,就是為這個啊。」完顏聿索性在床沿坐下,惹得蔣輕遙又往裡挪了挪。
「說真的,你確實很漂亮。」完顏聿忽然很認真地說著。
眼前這個女子很是柔美,如黑緞般的秀髮天生富有光澤,現在這樣散亂地披在身後,為她的柔美增添了幾分風情。
她的肌膚即使只是這樣看著,也能感受她的光滑美好。若不是這些日子歷經風霜,那水嫩的模樣真可稱得上是吹彈可破。
她一雙剪水秋眸,發怒的時候生氣勃勃,閃爍著美麗的光芒,那份堅決果敢都顯露在那秋水一般的眸光裡。
可不知道她笑起來,這雙眸子會有怎樣的神采?
她精緻可愛的鼻子和那張櫻唇恰到好處地嵌在瓜子臉上,現在櫻唇則因為生氣而微微噘著。一抹嫣紅輕輕染在可愛的唇瓣上,柔和了她的怒氣,反倒顯得無比嬌俏可愛,讓人不禁想一親芳澤,做個名副其實的登徒子。
蔣輕遙被他這突然冒出來的話驚呆了,抓起一旁的枕頭就往完顏聿頭上砸去,卻因為牽動了傷口,一點力道都沒有,反將自己弄疼了。
完顏聿好笑地接過那可憐的枕頭。
「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之後的路還長著呢,你最好早點把傷養好,我可沒那麼多時間陪你在這裡療傷。」
「我也是這麼想的!」蔣輕遙滿臉的不甘心,「我把傷早點養好了,至少我還能打得動你!」
完顏聿大笑起來,「姑娘,想打我就不該把這話說出來。你這麼一說,我還會給你機會嗎?」
蔣輕遙哼了一聲。「我做事從來都是光明正大的,不像你這麼陰險齷齪!」
完顏聿站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蔣輕遙,「你衝動又不自量力,這樣只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蔣輕遙愣住了,這個男人怎麼說變臉就變臉,上一刻還輕浮地像個浪蕩子,下一刻又如此冷淡,他的心思簡直比女兒家還難捉摸。
她想起了自己剛正不阿的父親,一生中從沒有這樣陰晴不定過。
眼前這個男人和父親真是完全不同。
如果父親在世,她此時還會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侍奉雙親左右。
將目光轉向一邊,心裡頃刻間被思親之情填滿,強自壓下哽咽,勉強開口:「我是死是活,和你無關吧。」
完顏聿掃了她一眼,淡淡道:「沒錯,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抬腳走了幾步,看了看四周。
「如今只有一張床,我也不想再被你罵什麼登徒子。這樣吧,我委屈一下自己,把床讓給你。」
「你的大恩我受不起,受了也只會折了我的命。」蔣輕遙的目光靜靜地落在地上月亮的影子上,不領他的一番好意。
完顏聿點點頭。
「果然是個倔強的姑娘。」
他拿了清粥到她面前,「你先吃了這些東西,這是夥計給你準備的,和我無關。」
蔣輕遙接過粥碗,默默地吃著。
完顏聿坐在一旁,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她的身上。
好像是第一次吧,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口舌之爭,平靜溫和地。他暗自搖了下頭,哪裡會是溫和?那姑娘心裡當他是人面獸心的混蛋,這會兒只怕是想著如何報復他吧!
蔣輕遙低聲咳了起來,一時間還無法接受這麼多的食物。她勉強吃完了粥,把碗遞給完顏聿,坦蕩地看著他說道:「謝謝。」
完顏聿無法忽視這一瞬間心裡難以言喻的感覺。這就是漢人女子嗎?恩怨分明,坦坦蕩蕩,清澈的心猶如明鏡一般。
和娘親那麼地像……
他記得娘從來都沒騙過爹,無論爹是多麼地寵愛她,她都是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爹,柔聲卻堅持地說她思念家鄉,她不想留在上京。
爹雖然失望,卻仍然佩服娘的坦白。
爹曾說,這樣坦白的人,真是讓人無法生氣又無法釋懷。
完顏聿接過碗,回敬一句:「不客氣。」
蔣輕遙看善他推門出去,心頭也漾著一絲奇怪的感覺。
彷彿在不知不覺中,她不再將他當作是一個金人來敵視。
他雖然言語輕浮,卻舉止有禮。雖然是個金人,對她卻很細心體貼。
她連忙阻止自己再想下去,慢慢地躺在靠牆的半邊,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身體得到充分的休養。
完顏聿回來的時候,蔣輕遙已經睡著了。他一眼就看到那剩下的半邊床一定是她給他留下的。
漢人不是最在乎名節的嗎?為何她會給他留下床位,難道她不怕名節毀於一旦,不怕他會對她不軌嗎?
之前她還十分憤恨他給她上藥,壞了她的清白,為何此刻又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