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皇阿瑪的意思,我沒意見。」宸瓘平淡地說。
宸瑑搖搖頭。「皇阿瑪不可能廢掉你改立老五的,暫且不提你本身仁厚過人的優點讓皇阿瑪萬分欣賞,你的生母孝恩皇后餘蔭猶存,一百個老五也斗不倒你。」
「看到我們兄弟這般鬩牆,如今連皇叔也參上一腳,母后地下有知,真的會比較高興嗎?」宸瓘俊美的臉上浮現一絲落寞。
「我不知道先後會不會高興,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宸瑑霍然收起原先閒逸優雅的神態,一臉嚴正地起身。
宸瓘不解地抬頭望他。
「我非常厭惡看到你如此懦弱的樣子。我費盡心神這麼多年,鞏固你的太子地位,並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話。你現在就可以去告訴皇阿瑪,太子你不當了,你也不用再認我這個兄弟了。」
宸瑑語氣平板地說完這些話,立刻轉身離開。
「宸瑑!」
書房中剩下宸瓘一人獨自黯然。
第二章
做完一些瑣碎的雜務,上宮素心待在宸瑑「遙心居」的涼亭裡,倚頤沉思。
說是沉思,其實她的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想。
她的心一向是透明的,透明澄澈得什麼也留不住。
林間的松聲吹來,拂過她無塵的心靈,又悠悠地吹過。
幾綹柔細的髮絲飄垂在眼前,她也恍若不覺似的。
該做事的時候她認真做事,沒事做的時候,她總是如靈魂出竅一般,悠悠蕩蕩,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引起她的注意或關心。
突然,淡漠而優雅的額間微微一蹙——
一陣孩童嬉戲的聲音自遠方傳來,天真無邪的笑聲彷彿驚動了她。
她站起身,信步走出林間。
一隻色彩斑斕的彩鳶在天邊飄飄,隨風沉浮忽高忽低。
她抬頭看了紙鳶一眼,分辨出孩童們玩鬧的方向,朝該處走過去。
她看見一群年齡不一的孩童在不遠處的草原上放紙鳶,那群孩子有男有女,年紀最大的不過七八歲。
他們追著放紙鳶的孩童跑,又笑又鬧,一片毫無機心的渾然天真。
看到他們嘻笑的樣子,上官素心心中微微一震,水靈的美目有些迷濛。
自幼她就有心絞痛的病症,雖然看過無數名醫,還是無法根治,這病症一旦稍微受到刺激,或動作過於劇烈便易發作,因此家人總不輕易許她外出。
府裡同年齡的下人子女雖多,她卻不能隨心所欲的跟他們一起玩,只能待在自己的房裡,聽著他們快樂的玩笑聲。
十歲之後,她的生活環境驟變,父親獲罪抄家,她由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淪為奴僕,被肅親王收養之後,更是完全失去了自由。
當年肅親王聽信府中武術高手的話,認為她是習武奇才,不顧她的意願強迫她學習劍術。
當她心絞痛發作的時候,肅親王就讓她服用異人奇士所煉製的秘藥來消除疼痛。雖然這些年來練武過度而頻繁引起的心絞痛,有秘藥讓她減輕病發時的痛苦,但肅親王卻更進一步藉由秘藥來控制她,如果她不肯聽話,那麼心絞痛發作時她只能自己承受那生不如死的痛楚。
王府裡年齡相近的孩童不少,不過都是處境和她一樣的可憐人。
在肅親王府生活這些年來,她不但無法跟一般小孩一樣的玩耍,連孩童的笑聲也聽不到。
直到現在,她還是很羨慕那些可以自由嘻笑的孩童們。
她立在院門前,怔怔地望著他們,神情縹緲,思緒似乎也隨著那只紙鳶飛得老遠。
「勾住了!」
「掉在樹上!」
「都是阿元害的,手腳這麼笨,紙鳶才會掉到樹上。」
「怎麼辦?線扯斷了。」
紙鳶掉落在一棵枝椏茂密的老樹上,那些孩童在樹下仰面望著,無計可施,幾個小女孩哭了起來。
上宮素心遲疑了一會兒,突然移步向他們走近。
「我幫你們拿下來好嗎?」
孩子們見她出現,個個破涕為笑——
「好啊好啊!謝謝姊姊!可是樹這麼高,姊姊拿得到嗎?」
「試試看。」她說。
因為不便在這麼多人面前施展輕功,她憑自己的手腳慢慢爬上這棵高大的老樹。
爬得愈高,樹下孩童的呼聲愈大。他們既驚又喜地看著她。
「好棒啊,快拿到了!姊姊小心!」
上官素心身手輕巧地爬到樹梢,伸手一勾,順利取下勾在樹椏間的紙鳶。
樹下孩童們見她拿到了,高興地歡呼。
她一手拿著紙鳶,正要往下爬,一陣尖銳的刺痛猛然穿過她的心臟,瞬間,她像手中飛落的那只紙鳶,飄然墜地。
宸瑑從宮裡回府,正巧遙遙看見她摔落的這一幕,他心中一震,立即飛步向前將她抱起。
只見上官素心顏容慘淡,已經失去了意識。
「召無月過來。」
他頭也不回地交代,抱著上宮素心匆匆踏進遙心居。
☆☆☆☆☆☆☆☆☆☆ ☆☆☆☆☆☆☆☆☆☆
一名相貌斯文的年輕人坐在上官素心床邊,為她把脈。
「無月,她的情況怎麼樣?」
「骨折外傷嚴重,頭部稍微受創,其他應無大礙。」上官無月起身,溫文和緩的回答。
「沒有危險?」
「沒有。從那麼高的樹上摔落,沒有摔傷頸項,這位姑娘算是很幸運了。」上官無月微笑地說。
「那就好。」宸瑑看了床上的上官素心一眼,轉身在椅子上坐下。
「但是,我覺得她的脈象很奇怪。」上官無月坐在宸瑑對面,修長白皙的十指交握。
「哦,怎麼說?」
「她的心有問題。如果我判斷的沒錯,應該是先天性的狹心症。如果不是,也必然是心悸一類的毛病。」
「心悸?那是沒辦法根治的。」宸瑑俊眉不自覺地微蹙。
「沒錯,沒辦法根治,而且發作的時間無法預測。這類病症是很麻煩,不過你為什麼要皺眉呢?」上宮無月嘴角噙笑地說。
「我有嗎?」宸瑑神情微變。
「你有。為了一名女婢而擔憂蹙眉,這真不像你。」
「你看錯了。」
「好吧,我看錯了。那麼我剛才發現的另外一件事,也不需要告訴你了。」
「什麼事?」
「不關你的事。」
「無月你……」
上官無月站起身,拋給宸瑑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先告退了,開給這位姑娘的藥單,我會交給總管大人去料理。明天我再來看她。」
說完之後,他像一陣春風悠然飄遠。
宸瑑瞪著他瀟灑的背影,卻拿他沒法。
上官無月是他貝勒府的幕僚之一,年紀雖輕,醫術卻頗為精湛高明。
他來到貝勒府已經多年,和宸瑑私交甚篤,然而對宸瑑而言,上官無月的一切仍然是謎。他從來不曾提到自己的出身來歷,沒有人知道他來自何方。
宸瑑除了知道關於他一段沒有結果的情史之外,其他一無所知,但他知道,無月是可以信任的人。
因為相知之深,所以上官無月剛才那樣貿然離去的失禮行為,宸瑑也毫不怪罪,他只是感到好奇,無月所說發現的另外一件事,是指什麼?
宸瑑深沉的目光落在上官素心身上,若有所思。
☆☆☆☆☆☆☆☆☆☆ ☆☆☆☆☆☆☆☆☆☆
昏迷了三天之後,上官素心悠悠轉醒。
一醒來之後,首先感覺到的是一身的刺痛,她不禁低低呻吟了一聲。
聲音雖輕微,卻已引起隔壁房宸瑑的注意。
原本在燈下閱讀的他,放下書冊,來到她的臥房。
「妳醒了?」
上官素心本想起身,身上的傷勢卻使她力不從心。
「躺著吧,不用強迫自己起來。」
「我怎麼了?」她有些茫然地問。
「三天前妳從樹上摔下來,一直昏迷不醒。」
「是嗎?」上官素心慢慢回想,終於想起那天的事。
「妳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抱歉,給你添麻煩。現在是什麼時候?」
「三更。」
「已經這麼晚了?我該服侍你就寢。」上官素心說著,掙扎起身。
「不必,我還不打算就寢,妳歇著。」
「可是……」上官素心心裡覺得不安,還是想要起身。
突然一陣不尋常的急促風聲在遙心居的院落響起,聲音雖然輕微,屋內聽力靈敏的兩人卻早已察覺。
上官素心奇怪地看了宸瑑一眼,宸瑑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出聲,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靜靜的躺回床上,側耳留神隔壁的動靜。
「太子?深夜造訪,有什麼要事嗎?」
她聽到宸瑑平穩的聲音。
「自從那天之後,你就不曾再到東宮書房找我,想必是我得罪了你。」溫和的語調帶著歉然。
「兄弟之間,沒有隔夜之仇,說『得罪』二字,就太過嚴重了。」宸瑑詞色從容的回應。
「那麼,為何你這三天不曾來找我?」
「既沒什麼要事商議,我就不多此一舉了。」他的聲音不慍不火,聽不出此刻真正的情緒。
「你還為那天的事生氣嗎?」宸瓘有些黯然。
宸瑑笑了笑。「當不當太子,是你的事,我又何必生氣?皇阿瑪曾經對我承諾,不論哪個阿哥繼承皇位,我世襲罔替的親王爵位是跑不了,你想,我還需要多費什麼心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