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組琦傻在當場,彷彿把一切都交給郭力恆去處理。幸好他還緊擁著她,所以她才沒癱掉。
張人傑被眼前兩人充滿愛意的表現激怒了。「小琦,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要跟他談談嗎?」郭力恆肯定眼前的男人是誰了,「如果不想談,我就請他離開。」
她什麼也沒回答,只是望著他專注的眼神,聽著他低沉的聲音。感覺自己惡作劇的卑鄙,她無聲地祈求事後他不會怪她。
張人傑十分難堪,可也不想被打敗。他上前一大步,把花遞到夏組琦面前,「送你,晚上八點我在老地方等你,不見不散。」
把花塞進她的手,他馬上轉身離開病房,似乎是怕花被退回,又像是怕她拒絕今晚之約。
醫師和病患家屬面面相覷良久,誰也沒敢先開口說話。
「謝謝你,我們真的很有默契。」她終於清醒了一點,但清醒的程度只夠她說這一句話。
「好說。」他點點頭,沒有阻止她離開病房。
回到辦公室之後,她狠捏了下手臂,這才確定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出了醫院,郭力恆直奔工作室與其他樂手一起排練。今天下午有幾個歌手要排歌,雪莉也在場。
「你覺得我這幾首中文老歌唱得如何?」休息時間裡,她湊到郭力恆身旁一問。
「不錯呀,你很有歌唱天分,可惜沒有人發掘,找你出片。」
「這種事可遇不可求。用心唱歌和用嘴唱歌是不一樣的,能享受唱歌的樂趣,我就很滿足了。」她倒是不在乎能不能成名。
「最近為什麼改唱老歌?」
「換換口味。」
想起中午夏組琦也說過這句話,他笑了。
「笑什麼?」雪莉納悶。
「沒什麼。」他撥了兩下吉他弦。
「哎,你不覺得熱鬧的流行歌曲聽久了很膩?唱多了那種歌,我只覺得自己像只受傷的野獸,在人群裡亂竄,有種赤裸裸的感覺,弄得我很不自在。」
「算了吧,你這是受心情影響,過一陣子你又會覺得老歌很膩,死氣沉沉的。」
「也許吧。」她撞了撞他的手肘,「你現在還去醫院看你女朋友嗎?」
「我剛才就是從醫院過來的。」
「真看不出你還是個癡情種啊。」
「過獎。」他還是那副死相。
「為什麼我都約不動你?」這一句才是重點。
「我是癡情種。」他咧嘴一笑,很誇張地。
「你真不是普通的噁心耶!怎麼?忘了誰上次喝醉之後就跟我回家了嗎?」她又撞他一下。
「喝醉以後的事,我不記得了。」他不想說她倒貼,還很良心地建議:「跟我保持距離,對你有好處。」
她歪著頭問:「怎麼說?」
「怎麼說呢?」他故作認真思考狀,「這樣說吧,狼對羊說:「我喜歡你,但是我太餓了。」這個童話你聽過嗎?」
她也裝傻,故作迷惘。知道他在形容自己沒有真心,但她一點也不在乎。
「賀小春有可能醒來嗎?」她旨在提醒他:往事已矣。
「機會愈來愈渺茫了。」
她點點頭,這就是對她有利的事實。
夏組琦下班後赴張人傑之約,言簡意賅地推拒了他。她知道自己的態度很絕情,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張人傑信是不信她不清楚,但她清楚自己的感覺,甚至慶幸自己及時發現。
她餓了一晚。洗過澡之後,把前兩天買回來的微波快餐放進微波爐裡加熱。
低頭望著餐桌上的空盤子,又看了眼柳橙汁中逐漸溶化的冰塊,怪異的倦怠感在微波爐運轉的兩分鐘之內籠罩了她。
她給老媽打了通電話,請安外帶報平安。例行工作做完了,她起身關掉廚房的燈,緩緩踱向陽台,遠眺夜景,意外的發現,這個春日夜晚沒有涼風。倚在牆邊,她盯著遠處明滅的燈火,用力呼吸,企圖抓住四周的真實感。
工作可以宣洩她對生命的熱愛,卻不能宣洩她對愛與被愛的需要。
她想起午休時間裡和郭力恆的那一吻,突然很想再見他一面。
換上外出服,她驅車來到西餐廳。點了杯曼特寧,就這麼坐著。
台上的電吉他手朝她擠了擠眼。
她喝了好幾杯白開水,曼特寧一滴未減地直到完全冷卻,台上的勁歌熱舞也沒能維持它的溫度。
「你不是來喝咖啡的?」
郭力恆剛結束表演工作,來到她面前,看著咖啡杯問她一句便坐下。
「下工啦?陪我聊聊吧。」她笑了笑。
中午那一幕帶來的後遺症令他沉默。對她,他瀟灑不起來。他不確定自己中午的即興演出是不是出賣了自己部分靈魂,他該向前走,不該任情緒停留在那激情的一刻裡。
「你跟他的問題解決了嗎?」他認為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我講得很清楚,他應該聽得懂。」
「聽不聽得懂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
見她無反應,他換個話題:「你下個星期五有空嗎?」
「沒。」她清楚自己的作息時間,「有事?」
「也沒什麼,我們樂團幾個人和一群常合作的歌手,吵著說要去郊區烤肉。」
「你想邀我參加?」
「老掉牙的活動,不去也罷。」他淡淡地結束這個話題,另起一個,「我去安養中心替賀小春登記了一個床位。」
「對喔,醫院好像不讓她繼續住了。」她這才想起,接著便脫口而出:「那我們以後見面的機會不是更少了嗎?」
這種反應令他十分訝異,「想見面還是可以見面的。」
「說的也是。」
桌上那杯曼特寧突然成了兩人目光的焦點,咖啡和他倆一樣無言。
「我該回去了,明天早上還有門診。」她說。
「嗯,我也想回家了。」
第五章
郭力恆被一通電話吵醒,鈴響了四、五聲之後,他不得不拿起聽筒,才發現父親也正在客廳接了電話。
他從分機裡聽到銀行的人在追問郭曉芝的行蹤,說她簽了六萬多塊錢的賬,積欠已久,造成銀行方面的困擾,希望她趕緊將錢入賬。
「又是銀行打來的?」他霍地衝向客廳,詢問父親。
「嗯。」
「不曉得她在多少家銀行都辦了簽賬卡,你忘了上次的事嗎?刷卡買東西,再賤價賣出換現金,想用這種方式騙銀行的錢,她算準了人家不會為小額金錢找她。」
「不要講得這麼難聽。」郭父微怒。
「她有沒有跟你聯絡?你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裡嗎?」
「她偶爾會打電話回來。」
面對父親這種駝鳥心態,郭力恆已無話可說,回房換了衣服就出家門。
在工作室裡排練一陣,雪莉死拉活拖了他陪著去算命。
他又搭上她的車,不過這次是他開車,第一次讓雪莉見識了他精湛的駕駛技術。
她坐在駕駛副座上,喋喋不休地說笑話。沿途風光旖旎,車窗外翠綠的植物、車內優質音響送出的輕音樂,搭著雪莉銀鈐般悅耳的笑聲,令他暫忘懊惱的事。他自欺地想著,快樂人生也不過就是如此。
「怎麼想到要去基隆算命?最近命不好嗎?」他問。
「算算看何時有人發掘我,替我出片。」她隨便答著,心裡清楚,算命不過是與他獨處的借口。「你也順便算一算嘛。」
「也好,看我還要倒霉到幾時。」
算命師的家在一條偏僻的小巷裡,車開不進去。
「這裡要是發生火災怎麼辦?消防車都進不來,算命師是不是算過這裡永不遭回祿之災?」
他把車停在巷外一處空地,和她步行入巷。
「快到了。」她指指前方。
一陣奇怪的聲音隱約傳入他耳裡,「什麼聲音啊?這麼淒厲,好像太監的歌聲。」
他一下子便感受到一股肅穆而神秘的氣氛。
「算命師刻意製造的神秘色彩吧,幹麼那麼緊張?」
雪莉說著便領他進入算命師的家中。她一掀開大門上的布簾,郭力恆就瞧見寬大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人——微啟的雙眼沒有焦距,像是在眺望遠方,發出幽暗的光。他判斷剛才的聲音是發自此人猩紅色的小嘴,因為他還在哼著,旋律古怪,像森林裡的幽靈在囈語。
算命師住了嘴,朝他們點了點頭,樣子看起來像已恭候多時。
雪莉很快地開始接受算命師指點迷津。郭力恆沒興趣聽,於是踱到屋外,好一會兒之後才又進了屋裡
算命師似已結束對雪莉的指引,抬頭詭秘地看了郭力恆一眼,突然對他說:「你母親留給你的金項鏈被你弄丟了,對嗎?」
郭力恆立時一陣心跳如鼓,毛骨悚然。
「你怎麼知道?」
「我以此為生。」算命師笑了笑,眼神依然詭譎。
很難拒絕自己此刻的好奇心,郭力恆在雪莉的慫恿下,也讓算命師替自己算了命。
算命師對他說:「女人不會帶給你好運。」
他怔忡著說不出話來。
「再去打一條款式相同、重量一樣的金項鏈戴著,」算命師邊說邊從香案上取來一個八角形的小紅布包,「把金項鏈放在這個布包裡,一個月之後再拿出來戴。別再弄丟項鏈,你的噩運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