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個隊友叫什麼名字?」他希望阿潘答不出來,以便接受自己的嘲笑。
「叫——叫什麼來著?」阿潘頭疼,「前兩年才聽說他得了尿毒症,怎麼一下子就想不起來了呢?」
「尿毒症!那不是要靠洗腎才能活?」他直覺地反應,「你說你那個隊友是夏組琦的男朋友?」
「那時候是,誰曉得現在還是不是?說不定早就兵變了,再不然,得了尿毒症之後,女朋友也很難保住了。」
阿潘終於想起隊友的名字了,「張人傑,我隊友叫張人傑。你都不曉得,那時候他給女朋友寫情書寫得有多勤,我們好多人都幫他寄過信,所以都知道他女朋友叫夏組琦。」
「原來是這樣,我說哪有人把別人的女朋友名字記那麼清楚的。」他笑了聲,又問:「那你見過她嗎?我是說夏組琦,是剛才你看見的女醫師嗎?」
「張人傑給我們看過他女朋友的照片,我不記得是什麼長相了,不過還滿漂亮的就是了。」
「你剛才看見夏醫師時一點印象也沒,可見應該不是同一個人。」
「那也不一定。女孩子很會變的,別說我記不清楚,就算我記得她的樣子,這麼多年了,也不一定跟現在一模一樣。」
「不過夏組琦這個名字,同名同姓的機會應該不大。」
「是不大。」阿潘附和,接著就發現自己無聊,「別傷腦筋了,關我們什麼事啊!」
「說得也是。」
不再瞎扯,阿潘正色問道:「如果賀小春一直昏迷不醒,你怎麼辦?」
「有空就來看她吧,」他又垂頭喪氣,「要不還能怎麼辦?」
第二章
「小琦呀,你下個星期哪一天可以休假?」
夏組琦的寡母呂珠雲剛從外面返家,一進門就直奔廚房,問著正在打果汁的女兒。
「沒有突發狀況的話,應該還是休星期三。」
果汁剛打好,她立刻倒了杯給老媽,「果菜汁,美容養顏,你喝正好。」
「我現在喝還來得及嗎?」
呂珠雲是個開朗、幽默感十足的女人,知道女兒是在取笑她近來覓得第二春的喜事。
「加減喝有效啦。」她自己也喝,「媽,你問我休哪一天要幹麼?有什麼事要女兒替你出馬嗎?」
「沒什麼要緊的事啦,是你黃伯伯說要請我們母女倆吃頓飯、看場電影什麼的,問你哪天有空。」嫌果菜汁不夠冰,她從冰箱裡取出一盒冰塊,在自己和女兒的杯子裡各加了幾塊。
「喔,那就下星期三吧。」她搖著杯子,好讓冰塊溶得快一點。「媽,你跟黃伯伯是不是要向我宣佈什麼重要的消息呀?」
女兒的眼神和口氣充滿暗示,昌珠雲也不便裝蒜,只好咳了兩聲,「你黃伯伯有意思要向我求婚,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有必要問我嗎?他喜歡、你喜歡就好了嘛,我沒意見。」夏組琦的表情是滿不在乎的。她很滿意媽媽目前交往的對象,「不過,黃伯伯要請我吃飯、看電影我也沒意見。」
媽媽笑著拍了拍她的背,「你實在很好打發,這樣你黃伯伯會不會覺得事情太容易了?」
「你怕這個呀!」她懂媽媽強烈的暗示,「那簡單,我就先替你吊吊他的胃口,讓他一顆心七上八下個幾趟,你看好不好?」
「好!」
母女相互擊掌叫好。
「對了,小琦,你最近去看過張人傑嗎?」
「最近一直沒空去。」頓了頓,她又自言自語般地說:「他剛接受換腎手術,情況不曉得穩住了沒?我好像該去看他一趟。」
她緊跟著的」聲歎息牽動了昌珠雲最敏感的神經。
「小琦,你終於等到了!如果經過這次換腎手術他能完全康復的話,你們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呂珠雲的言下之意是不再反對女兒和張人傑交往。身為母親,她難掩私心,當初張人傑被醫師告知得了尿毒症,她雖未立刻要求女兒跟人家斷絕來往,但已擺明不願女兒守候一個不知有沒有未來的男友。她曾經對女兒的厚道行徑十分氣惱,因為人家早早就把話說絕了,要女兒不要再去見他,無奈女兒一點也不計較,即使人家每次見了面就趕她走,她依然一有空就去探望人家。
「媽,我不可能跟他重新開始了。」
「為什麼?我以為你一直在等他。你不是說如果他運氣好,也許能等到一個健康的腎,現在真的讓他等到了,你又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很早就改變自己的想法了,現在也只是以一個好朋友的身份去關心他。」
她一時無法對媽媽清楚地解釋,自己這兩年來面對張人傑的心境轉換。
張人傑依賴洗腎機的這段期間裡,她弄清楚了許多事、許多感覺。
「是嗎?」呂珠雲不免有些懷疑,「那你為什麼不接受其他人的追求?」
「媽,我沒什麼時間談戀愛。再說,戀愛也不是非談不可的;與其把兩個人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不如一個人活得輕鬆自在。我沒多少本錢嘗試錯誤,還是別害人害己吧。」
「你這是什麼論調!」呂珠雲一聽便害怕。女兒這德性比起之前死守張人傑的那種行徑更令她害怕。「你已經三十歲了,時間過得可是很快,你不要讓我死了以後對你爸沒有個交代。」
「如果來不及讓你給爸交代,我就自己向爸交代好了。」
「你——」
「媽,生氣是美容大忌。」
郭力恆所屬的樂團在許多西餐廳和PUB都有表演的機會。經常跟他們同台演出的一位女歌手雪莉對他虎視耽耽,尤其在見到他日漸壯碩的體格時,仰慕之情更是一覽無遺。
然而郭力恆已沒了往日的興致,最多是跟一群人一起吃消夜、跳跳舞。
雪莉作風十分洋派,邀他共舞時,動作熱情大膽,貼面摸臀的,任何生理正常的男人都會有點反應。郭力恆的腰被她摟得好緊,心裡一絲久違的念頭漫了上來。
他在舞池裡吻了她。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翹睫毛像兩把刷子,他看得出那不是假的。她發育完整的身軀在他懷裡輕輕扭動,教他感到一陣燠熱,不由後悔自己製造了如此曖昧的機會。
「為什麼吻了我又對我皺眉?」她眨著兩排真材實料的刷子,愛嬌的聲音裡是對自己終於有所突破的滿足。
「我想起我媽。」他努力恢復往日的痞子口吻。剛才他確實也想起了死去的媽。
「哎,你什麼意思啊!」她重戳了下他的肩窩,「我有那麼老嗎?」
「你的奶味很重,有媽媽的味道。」還是痞子口吻,他雙眼緊盯她偉大的雙峰,壞壞地恭維著。
她不再追究。
「你今晚唱的唯一一首中文歌曲,我很喜歡。」
「你說「當愛已成往事」?」
「嗯。」
她聽說了他女朋友車禍受傷的事,於是試探地問:「這首歌反應了你的心情?」
「還好。」他聳了下肩。
「對哪幾句歌詞最有感覺?」
「我對詞不熟,你唱過我就全忘了。」
她突然鬆開他,沒等一曲結束就拉他出了舞廳。
「為什麼突然拉我出來?」他莫名其妙,「你有這種習慣嗎?舞跳到一半就把舞伴帶出場?」
她沒回答,繼續拉他上了她的小轎車。
「我猜一猜好不好?」她這才回答他一臉納悶,順手打開空調。
「猜什麼?」
她低柔的嗓音開始唱著——
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心裡,
我對你仍有愛意,我對自己無能為力。
「我猜你對這一段有感覺。」她問,「這幾句是不是很能反應你對女朋友的感覺?」
他有這麼偉大嗎?
「我如果這麼多情,不是有點可恥?」他還是不正經的口吻。
「不會啦,只不過你女朋友對你的多情已經沒有感覺了。」她安慰著,還很快地接了下去:「如果她有感覺,應該會喜歡這一段,我唱給你聽。」
人生已經太匆匆,我好害怕總是淚眼朦朧,
忘了我就沒有痛,將往事留在風中——
「怎麼樣?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他猜她是想勸他忘了躺在醫院裡的小春,把她當新女友。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我替你問問她吧。」他一腳已跨出車門。
「你要去哪裡?」她問得急。
他整個人都離開車廂了,回頭對她眨眨眼。
「回家睡覺,我對自己的疲憊無能為力。」
陽光從百葉窗透入,在郭力恆的身上投下階梯般的光影。他低頭凝視,同情與憐憫代替了悲痛。
幾次親眼目睹賀小春所受的周全護理,她完全無行為能力的事實更顯明確。護士正準備推她到檢驗室,進行一連串的例行檢查。
他在檢驗室外的長廊等候,並未特別留意時間過去多久。
檢查結果仍然不變,沒有醫學上所謂的復原希望,夏組琦能告訴他的只是:賀小春還活著。
「郭先生,別放棄;只要有生命,就有希望。」
「謝謝你,夏醫師。」他望著她那可以安撫人心、溫煦如冬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