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麼好處?」
「勢利鬼!就知道要好處,朋友是幹什麼用的?」
「聽起來我好像已經惹禍上身了耶,女人果然不會帶給我好運。」他摸了摸頸上那條項鏈,「戴這個根本不管用!」
「不要抱怨了啦,你天生是個衰尾道人,認命一點吧。」
他瞅了她好一會兒,又說:「照理說,你媽應該是向著黃永鴻才對。」
「難免嘛,人家左一聲媽,右一聲媽,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佔盡天時地利,他又很會拍馬屁,我媽不被他哄得七葷八素才怪。」
拚命拍馬屁?「意思是你快失守了?」
「嗯。」
「那你就愛他算了,可免相親的麻煩。」
「不知道耶,我對他就是沒那種感覺。」
他嘲笑道:「你還講究感覺啊?實在看不出來。」
「郭力恆,取笑我對你可沒好處。我跟你說實話吧,學生時代開始,我就不習慣別人追我,好幾個男生跟我本來相處得不錯,可是一旦他們有要追求我的意思,我就立刻跟他們劃清界線,根本不給他們表態的機會。」
「原來你現在所遭受的叫作報應。」他再糗一句,「那張人傑呢?他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能夠獨獲美人垂青?」
「他啊,」她一陣思索後才答道:「我跟他是在我們學校的家教中心認識的,他跟我搶一個家教機會。我看他好像比我需要那筆收入,就把機會讓給他了,從此就算認識,不知不覺地就跟他一直有來往。兩年之後他畢業了,畢業典禮那天,他牽了我的手。」
「你就當自已被註冊了?」
「都兩年了,手也被牽了,我想就算了。」
「算了?」
「就是也好嘛。兩年內他從沒對我表示過什麼,所以沒嚇跑我,我也習慣生活裡有他這個人。兩年不短吧?我覺得浪費了很可惜,沒必要再用一個兩年去嘗試新的。」
「你真的很節儉。」他挖苦一句之後,又自言自語地說:「暴殄天物。」
「什麼?」
「沒什麼。」
他不想說她節省了時間,卻浪費了自己。她有本錢在情海裡興風作浪,卻是如此風平浪靜地度過,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麼?
「張人傑是學法律的?」他沒忘記那人是個社會地位崇高的律師,像醫生一樣高貴。
「拿到律師執照沒幾年就得病了。」
「還好他康復了,否則就是社會的一大損失。」
她點點頭。「你學的是什麼?」
「物理。」
「我沒猜錯吧,你果然是念理科的。」
「不過我沒有學以致用,你覺得這樣算不算社會的損失?」
「你不是在寫歌嗎?寫好歌舒解壓力,心靈改造的工程也是很偉大的,你對社會還是有貢獻,沒有造成損失。」
他輕笑兩聲後轉成大笑。
「克制一點,小心被人罵!」
「你是我見過最愚蠢的女人。」他止住笑,以一種審視又憐惜的眼光看她。
「會嗎?」她一點也不生氣,只是納悶,「從來沒有人說我愚蠢,我的智商可是比一般人高喔。」
「那就是我自己愚蠢了。」
又是很有默契的安靜,兩人同時接不上話。
「有人問我願不願意擔任MTV的男主角耶。」
「是哦?你答應了嗎?」
「還在考慮,想先聽聽我的朋友——你的看法。」
「好的MTV賞心悅目,也可以改造心靈,對社會有貢獻,我贊成你去拍。」她很認真。
這就是智商很高的醫生的回答!他歎。
「爸,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找附近鄰居下下棋、聊聊天,不要每天坐在家裡看電視,肚子越坐越大,你太缺少運動了。我知道我們社區裡有一些老人家每天早上部聚在公園裡打拳,你也去參加嘛。」
郭父對兒子的建議不置可否,只問:「不知道華北跟華南在你姐夫那裡住得習不習慣?你姐夫白天要上班,小孩放學回家他都還沒下班,不知道他怎麼照顧他們?」
「爸,你不要再操這種心了好不好?」郭力恆老調重彈,「他們都去住了兩個禮拜,姐夫一定有他照顧孩子的一套,你不用擔心。」
「你姐姐好久沒打電話回來了,我都還沒告訴她,小孩住到爸爸家去了。」
郭力恆按下怒火,「你等她哪天想起要打電話回來關心你的死活,再告訴她吧。」
這樣的對話令他生厭,他立刻出門去了。姐姐就像是他父親身上的一顆毒瘤,父親不願切除,就只能等待病情惡化。
在後台排練一陣,他的呼機響了,安養中心通知他說賀小春出了狀況。他請阿潘晚上代他的班,立刻趕到醫院的急診室。值班醫師已替賀小春急救過,正要送她進加護病房。
賀小春又開始了住院生活。她得了肺炎,必須注射抗生素,還要靠機器為她抽痰,一身的管子看得郭力恆鼻酸。
「你瘦了。」
夏組琦順道來病房裡慰問他。
「被很多事煩瘦的。」
她點點頭,「我現在沒空陪你聊,晚一點我再聽你吐苦水好了。」
「不必了,等一下我就得去上班。」
「那你就去上班吧,再聯絡。」她走了。
賀小春在住進醫院的兩個月之後去世了,死亡原因是冠狀動脈突然阻塞。
郭力恆作主,將她的遺體火化,在三山善社為她立了一個牌位。火化之日,陪他一起的人還有阿潘和夏組琦。
夏組琦先行返回醫院,留下他二人。
「難過嗎?」阿潘問他。
「難過。」郭力恆吐了一口氣,「不過這樣也好,她解脫了。」
「你也解脫了。」
他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解脫一項是一項。」
「你姐還有麻煩嗎?」阿潘知道他家的狀況。
「眼前沒有。」
「那你就別想太多了。」
「不想,我什麼也不敢想。」
阿潘知道他心情不好,於是換個話題,「你的歌紅了,感覺很棒吧?」
「還好。」
「很多人說你寫的歌像民謠,但是又有別於一般簡單的民謠歌曲,運用到比較複雜的專業概念,深入淺出容易懂,很難得。」
「這是我意識上的成就感,實質的收穫則是戶頭裡開始有存款了。」
「對呀,你可以存錢娶老婆了。」
「真想娶個老婆也不必存什麼錢,你沒看見雪莉還在癡癡地等嗎?」
郭力恆接著就唱了兩句雪莉唱過的中文老歌——癡癡地等,我在癡癡地等——
「我看她是看上你了,」阿潘笑著,又有些不解,「她不錯呀,你何苦「君心似鐵」呢?」
「你屁話太多了吧?」
阿潘接下一佗屎,臭著一張臉追問:「那個夏組琦在你的生活裡扮演了什麼角色?醫師的醫德裡,沒包含出席病人喪禮這一項吧?」
「我幫過她,她可能想還我一個人情吧。」
「幫過她什麼?」
「忘了。」
阿潘識趣地打住話,「可以準備上工了。」
天熱,收工之後,郭力恆隨一群人到夜市喝啤酒。灌著酒,他又覺自己罪孽深重。賀小春今天才火化,自己卻不是喝悶酒,那股解脫的痛快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拒絕讓自己酩酊大醉,拒絕雪莉燦爛笑容裡的圈套,兩杯生啤酒下肚,他就回了家。
洗了澡之後,一通電話又讓他直奔醫院。
值班室裡,夏組琦等著他。
「火速傳我前來,有什麼不得了的事嗎?」
「今天我值夜班,剛好有時間跟你商量一件事。」她十分抱歉地解釋:「我最近此較忙。」
「你真會利用時間耶,你怎麼知道我不忙?」
「那我還可不可以跟你商量?」她難得有些畏縮。
「你想要我白跑這一趟嗎?」
「喔。」她釋懷一笑,「那就是可以商量了。」
「說呀,想跟我商量什麼?」
「是這樣的,」她一直嚥口水,對病人家屬宣佈病人不治時,都沒這麼困難。「我媽安排我跟幾個人相過親。」她停下看著他。
「嗯,然後?」
「然後我都不滿意,」她咳了一聲,「當然啦,人家也不一定滿意。」
「然後?」
「然後我媽說,要是沒有中意的,就在黃永鴻和你之中選一個。」
「幹麼?」他彎下腰去看她朝向地板的表情。
「跟我結婚。」說完她才又抬起頭來,「我媽說她如果不這麼逼我,我這輩子八成是不會結婚了。」
「你這麼沒主見嗎?你媽說歸說,總不會拿刀架著你去結婚吧?」他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欣喜還是惶恐,分不清自己想不想得到這個女人,哪怕是陰錯陽差、歪打正著的也好。
「我很瞭解我媽,她是個急性子,說做就做。她和我繼父,再加上黃永鴻就是三個人,三票對一票,到時候她真的會架著我去結婚,你別以為不可能。我都這把年紀了,又有工作,總不能鬧出個逃婚記吧?我自己還怕被人家笑話哩。」
「你——不是想要我為你犧牲吧?」
「我知道自己想出的辦法很荒唐,不過我保證不害你,我們結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