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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靳絜

  「現在要去哪裡?」黃永鴻看了看郭力恆才問她。

  「我跟他剛才講好了一起去吃飯。」她答得不疾不徐。「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他考慮了一下,說:「下次吧,今天我就不去了。」

  「拜拜!」她開心地上了自己的車。

  郭力恆待她關上車門便問:「剛才他如果說要跟我們一起去呢?」

  「那更好呀,要他請客。」

  「看起來,你跟他滿熟的。」

  「本來不太熟的,他爸跟我媽結婚之後才熟的。」

  「他是不是想追你?」

  「看起來好像是,」她的表情平平,似不因此而驕,但一想起郭力恆適時出現在黃永鴻眼前,她禁不住就得意了,「你今天來得正是時候,他嘲笑過我,說我沒人追。」

  「你沒人追嗎?」

  「當然有。」她兩手拍了拍方向盤,「很多病人都說出院之後就要追我。」

  「有人兌現了嗎?」

  「我收到不少花和卡片,可是都沒有下文。」

  「我看你也沒把那些當一回事。」

  「你真瞭解我。」

  「你跟張人傑之間真的恩斷義絕了嗎?」他問得雀躍,雖然那跟他自己沒多大關係。

  「什麼恩斷義絕,很難聽耶!」

  「你找人算過命嗎?」他突然想到這個。

  「怪力亂神?」

  他本也是這種不信任的態度,可是跟雪莉那一趟算命之行又教他不得不信。

  片刻猶豫之後,他把自己跟算命師的奇遇告訴了她。

  「你聽他的建議,去買了金項鏈?」她問。

  「還沒,你覺得我該聽他的嗎?」

  她蹙著眉沉吟了片刻,又拍了下方向盤。

  「我帶你去黃永鴻帶我去過的一家巴西烤肉店吃晚餐。」

  他歎笑。還以為她要說什麼哩!

  「我是不是該適應你答非所問的習慣?」

  「我忽然想起忘了告訴你目的地嘛!去買一條金項鏈吧。」她一口氣答了兩個不搭軋的問題。

  「為什麼?你信了算命師說的話?」

  「本來是不信,不過我怕自己給你帶來噩運。」她側頭衝他一笑,「我也是女人,我們以後還會見面。」

  「好吧,那吃過飯之後,你陪我去一趟銀樓。」

  飯後,他第二次跟一個女人去了銀樓。

  「你一直還戴著賀小春那只戒指。」她在陳述一項自已注意了很久的事實。在銀樓裡問他才不顯得唐突。

  他翹起右手小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雪莉說戴尾戒可以防小人,我索性就不摘下來了。」

  「是哦,那我是不是也該買個尾戒來戴戴?」她打趣道,徵詢似地望著他,「防小人?」

  「可以呀。希望你戴了尾戒之後,你的病人就不再偷跑,省得你操勞過度。」

  「好吧,那你挑到你要的項鏈之後,再幫我選一個尾戒。」

  「樂意之至。」

  郭力恆終於去見了那位流行音樂製作人。

  兩人頗為投契。該製作人稱讚他很有個性,並表示有興趣看看他在歌曲創作方面的能力。

  兩人談過之後,他便積極投入創作,待在家裡的時間明顯增加了。

  「你中午在家吃飯嗎?」郭父輕叩他的房門問著。

  「嗯。」他從書桌前站起,開了門回答:「爸,隨便弄點東西吃就好,不要麻煩了。」

  「吃麵好不好?」

  「好,好久沒吃你做的面了。」他笑笑。

  郭父十分欣慰,兒子難得這麼貼心地跟他說話。他微笑點了下頭,便轉身去廚房。

  望著父親微駝的背,郭力恆突然有股衝動,想上前抱住他。

  「爸!」

  郭父在廚房門口回過頭,「什麼事?」

  「我來幫你。」

  「嗯。」

  他沒再與父親談話,只幫著和麵糊、洗菜、切香菇,安安靜靜地等待與父親共進一餐溫馨。

  「你姐姐已經把欠銀行的錢還清了。」

  吃了幾口面之後,郭父說了一句,並未抬頭看他。

  「哦,你是指簽賬卡的部分吧?她把房子拿去抵押的那部分呢?繳錢了沒?」

  「也補上了。」

  郭力恆又點點頭,「她跟你說的?」

  「打電話告訴我的。」

  「她回來看過華北跟華南嗎?」姐姐的一雙兒女還住在他家。

  「打電話問過他們在學校的情形。」

  他聽了有此不悅,「都不用回來看看孩子嗎?」

  郭父歎了聲氣,「她要我看好孩子,別讓他們接近陌生人。」

  這是如今一般作父母的普遍具有的警戒心,可是在郭力恆直覺的反應中,卻覺得姐姐是特意提防著某些人。

  「她是不是又有麻煩了?」

  「她現在一個人過日子,應該沒有什麼麻煩了吧?」郭父難掩忐忑的心。

  「你知道她現在做什麼工作嗎?」

  「她說她在賣衣服。」

  「哦,又變成賣衣服了?」

  「如果她踏踏實實地工作,賣衣服的利潤也還不錯,就是辛苦一點。」

  「賺錢哪有不辛苦的?」他又有不平,「要像她以前那樣,到處借錢不還,錢倒是來得挺容易。」

  「不要再講這種話了,」郭父責備中夾著懇求,「她已經在改了,我們應該相信她。」

  郭力恆不以為然,但他放棄與父親的爭辯,繼續吃他的面疙瘩。

  「你姐夫想要回華北跟華南。」

  過了一會兒,郭父又提一事。

  「姐夫?」他只認識第一任姐夫,第二任他還來不及認識就跟姐姐離婚了。

  「孩子的生父,廖紀忠。」

  「他跟你說,還是跟姐姐說?」

  「他知道孩子在我們家住,打電話跟我提過,說他想接孩子去跟他住。」

  「孩子跟爸爸住,比跟外公、舅舅住來得好。」

  「你姐姐不肯。」

  「她憑什麼不肯?」郭力恆一聽就光火,「她盡到一個作媽媽的責任了嗎?她也不過是把孩子往娘家一扔,管過什麼了?」見父親低頭不語,他又好生勸著:「爸,我知道你心疼兩個外孫,可是你要往遠處看,你能照顧他們多久?你年紀大了,自己身體也沒多好,最多照顧得到他們的生活起居,可是成長中的孩子不只需要這些。他們經過這麼多生活上的變動,已經跟一般正常家庭中長大的孩子不太一樣了,尤其是華北,小學就快畢業了,如果再沒有人管教的話,很容易就學壞了。你想過沒有?」

  郭父沉默地開始收拾碗筷。

  「爸,我也學壞過,」他沉痛地揭露自己的心事,「但我是存心的,你一定懂。我氣不過你和媽對姐姐姑息的態度,我氣你們不在意我的想法。我學壞,但我知道那是不對的,所以還來得及回頭,可是華北是個孩子,他不明是非,如果學壞了,恐怕很難改過。」

  見父親似乎聽進自己這一番話,他繼續說:「姐夫是個好人,我敢說他和姐姐離婚,錯多半出在姐姐身上,你就讓他把孩子接走,姐姐若有意見,要她自己去跟姐夫談。孩子是他們的,他們自己去解決,你大可不必替她撐腰。你雖然有退休金可以領,也不必全拿來貼給女兒,爸,你要多替自己想想,你這樣子,我實在看不過去。」

  「你讓我考慮考慮吧。」

  「嗯。」

  郭父沉吟片刻,問道:「你上回不是跟我說你要結婚了?是你帶回家來的那個女孩吧?」

  「她出了車禍,已經在醫院裡躺了將近十個月。」

  郭力恆慘然一笑,感慨自己和父親到此刻才談及這件事。

  「這麼嚴重?」郭父關切道。

  「植物人。再過兩個月還不醒的話,她就算是永久性植物人了。」他記起夏組琦的話——根據世界醫學會議的定義!昏迷達一年以上,就稱為永久性植物人。

  「有人照顧她嗎?」

  「她沒有家人,她的事都是我在處理。」他淡淡解釋著。

  「你不打算再交女朋友嗎?」

  「爸,你要聽實話嗎?」他自顧往下說:「當初我真的很想結婚,想要另組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賀小春一直對我很好,你或許嫌棄她的出身,我卻感激她不嫌棄我的過去。誰知陰錯陽差地成了今天這種結局……我已沒了當初想結婚的那股衝動,甚至沒了交女朋友的勇氣。」

  「因為你姐姐的關係?」

  「多少吧。」他嗟歎,「爸,我受夠了,即使是現在,我都還戰戰兢兢的,不曉得哪天還會遭到無妄之災呢。」

  「你交你的女朋友,結你的婚,跟她有什麼關係?想那麼多幹麼?你已經三十多了,該結婚了。」

  「爸,我問你,我們的親戚朋友都到哪裡去了?哪一個不是因為她,跟我們漸行漸遠?大家都怕我們怕得要死,上過一次當,人家早就學乖了。我以前的同學、同事、朋友都沒了也就算了,我不想再為自己製造難堪。」

  他一直懷疑自己遺失的金項鏈是被姐姐偷走的,但他沒有告訴父親,那些話只會引起父子間又一次爭執。

  「你不是勸我看開一點?自己為什麼想不開呢?」郭父似要開導他,「她錯得再離譜,也還是我的女兒,我無法不管她的事;你就不同了,等我兩腿一伸,你大可以不認她是姐姐,與她老死不相往來,就像現在,你跟她的關係不就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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