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他不讓任何事打斷他和書青的相處,更不想聽經紀人的尖叫,要求他立刻趕上工作進度。
「不然,你打個電話給經紀人,這樣貿然出走不是好事。」
「我不想。」
「這個不想、那個不做,把事情壓在心底,實在笨得可以。」書青把頭抬起,對他說教。
「你怎麼樣?」他突地轉移話題。
「我很好啊!」他的問話很奇怪。
「你和夏爸爸相處的怎樣?」他抓出她最不願意和人討論的部分。
「你又想起什麼?」她反問。
「想到你每次和夏爸爸吵架,就跑過來找我。你不哭,倔強地瞠大眼睛,什麼都說沒關係,其實對你而言都有關係。」他想起的舊事越積越多,多到從畫面變成故事,有了因、有了果。
那時,她說:「沒關係,我和書槐早就大到不需要爸爸。」
但他知道,她在意,在意另一個女人瓜分父親的感情。
她說:「沒關係,我媽媽有菩薩洗滌心靈,早把婚姻關係看淡,有沒有丈夫都不要緊。」
但他曉得,夏媽媽把關係看得再淡,還是期待圓滿家庭。
她說:「把那個偉大的公司、把他的財產全送給狐狸精也沒關係,反正我和書槐有足夠的能力養活自己。」
但他明白,公司、財產是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對他們的重視是否超過外面的女人。
庚禹知道她重視父親,卻句句沒關係,他瞭解她好驕傲,驕傲到不去要求父親施捨親情。他懂她,一直都懂。
「你在說什麼?」
翻過身,她不想談,卻讓庚禹抓住,他環過她的腰,轉回他胸前,他的長手長腳當繩子,把書青圈在他的範圍裡。
「杜庚禹,你做什麼?」
「我很高興。」
他的邏輯肯定有問題,她問他做什麼,他居然回答很高興?!更扯的是,她居然順著他的回答回應!?
「你高興什麼?」書青問。
「我高興當大家都認為我是Dam的時候,你叫我杜庚禹,我高興你看見的是我的本質,而不是我外在的亮麗光環。」
「對我來講,你本來就是杜庚禹,有什麼好懷疑?倒是你,不要叫我小青可不可以?」
「你又不演白蛇傳,我幹嘛喊你小青?」他回了一句很久很久以前她對他說的話語。
「你記起來了!」
「嗯,我記起很多事,你是我的鑰匙,替我打開塵封回憶。」
「這是讚美?」
「不,這是交情,沒有這種特殊交情,誰都幫不了忙。說吧,你和夏爸爸處得怎麼樣?你答應過我,不和夏爸爸對峙、不讓自己受傷,說!你有沒有做到?」
「你想知道什麼?」她沒好氣的說。
「全部。」
「什麼全部?」
「你父親外遇那件事怎樣了?他們還在一起?」
「何謂外遇?在外面不小心遇到的兩個男女,既沒婚姻約束、也沒有小孩子牽絆,有的只是經濟供需,你認為這樣的兩人能維持多久的愛情?」
「他們散了?」
「對,我父親面對外遇的外遇時,居然驚慌失措,當他目睹第三者的英挺帥氣、年輕活力後,徹底打垮他的自信心,尤其他發現,女人拿他的金卡給小白臉買名牌的時候,表情更是精采絕倫。後來,他居然回家尋求我母親的支持,好笑吧?」
後來,書青才曉得,那次狐狸精找上門,目的是逼父親幫她買一棟房子,好送給那位喝粥男子(粥,軟飯是也。),父親不願意,避開幾次後,躲回家裡,她忍耐不住才上門找人。
「夏媽媽還好嗎?」
「我母親問他,是不是可以體會她的感受了?」
「之後呢?」
「爸爸不動聲色,收回給那個女人的所有東西,珠寶、金卡、房子等等,那個女人氣瘋了,上門挑釁,被我用掃把趕出去。我把她對我母親說過的話,送還給她。」
「你說了什麼?」
「我說,有本事就栓好自己的男人,不要到別人家裡鬧,誰知道是不是你人老珠黃,我老爸看上更新鮮的小女生,我建議她去第四者家裡,把該她的珠寶黃金搶回來。」
「她有沒有暴跳如雷?」夏家上下,只有書青有本事讓人難堪。
「有,她在我家門口守株待兔。我和小弟打電話給爸爸,讓他別回家,那段時間是我們全家人最齊心合力的一次。」
「不仁,一家子對付一個弱女子。」他用反諷法,諷刺可憐的「弱女子」。
「她要是早點體認我們是一家人,就不會為了自己拆散一個家庭。」
「後來?」
「她鬧到我爸公司,她找到雜誌社為她出頭,然後我們對著媒體睜眼說瞎話,完全否認她曾經存在過。她輸了,而我爸看見家庭對他有多重要。不久,我爸轉移事業重心,我們舉家北遷,而母親得償所願。」
「等待多年,夏媽媽總算贏了。」
「你覺得我母親贏了?不,真正的贏家是我父親,他的背叛沒受到撻伐,反而在兩個女人中佔盡優勢,男人女人的戰爭打了數千年,女生從未真正贏過,對不對?」
「我不這麼想,我認為男人女人合作了數千年,也許有紛爭、也許有不愉快,但終究攜手走完人生。當然,女人的包容力比男人強,往往男人犯了錯,女人選擇用體諒、包容相待,而男人心胸狹窄,比較不懂得對女人寬容。」
「你承認自己是心胸狹窄的動物?」斜眉,書青對上他的眼。
他笑笑不答。
「改天,我們一起去拜訪夏爸爸。」庚禹說。
「我爸爸不認得你了。」
「夏媽媽一定會記得我。」他說得篤定。
「為什麼?」
「要是我家隔壁住了個笨小孩,學業功課都要仰賴我女兒,他唯一會的東西是股票,三不五時拿著報紙到我面前,要我幫忙看電視,注意今日股票有多少漲幅,我一定會把他牢牢記住。」
「你連這個都想起來?」她訝異。
「對,我玩股票不敢讓家人知道,只好拜託夏媽媽幫忙。我還記得,她常說我是個很特殊的孩子。」
「她常誇你的生意腦筋,還預言將來杜爸爸把事業交到你手裡,你會將它發揚光大。」眼底閃著喜悅光芒,她高興著他丟失的回憶慢慢被拾起。
「你有個弟弟叫作夏書槐,也是個靈精的小鬼頭,他很驕傲地對我撂下話,約定好,二十年後商場上一較高下。」
「對,我弟有嚴重的戀母情結,不容許我母親欣賞別人。」
你一句、我一句,兩人細說往日光陰,說得興起、說得快意,她忘記他的夜半偷渡,他忘記小小的床躺起來不舒服。
他擁她在懷裡,說到激動處,她猛抬頭撞上他的下巴,他的疼痛模樣教她笑彎腰。
這天,他們在床上聊到近午,仍然覺得不夠,他們有滿肚子的話想說,期待時空為他們停留。
第七章
回到台南第七,他們踩遍舊時足跡,訪遍就讀過的小學、中學。
他們刻意不看報紙、不開電視,他們假裝庚禹不是紅透半邊天的Dam。
他們之間,手牽手變成習慣,相依相偎成了常態,偶爾,他環起她的肩:偶爾,她靠上他的背;偶爾,他們在彼此的懷裡沉睡……
他們漫步在中山公園裡,布袋蓮正開,紫花綠葉在湖面上畫出夏天風采。
小時候他們常在這裡出沒,並不是想當綠林好漢,而是這裡的兒童圖書館太迷人,它替兩個小孩開闢出新世界,整個暑假,兩台腳踏車二叫一後,他們幾乎在這裡泡上半個夏季。
賣芋冰的老伯伯騎腳踏車,按著小喇叭經過。
「吃冰?」庚禹問。
書青搖頭,從減肥第一天起,很多食物她不再碰觸。
「甜食是萬惡之淵?」他笑著說出她的千古名言,然後不理書青的意願,逕自買了兩球酸梅冰,把一球塞到她手中。
「你記起我的話?」他像恢復迅速的病人,時時帶給她驚喜。
「記憶像拼圖,最難拼的是前面幾片,往後每拼一片就少了幾分困難。」食指勾住她的食指,兩隻手前後擺盪。
「你的記憶拼圖拼出幾成了?」舔一口酸梅冰,酸酸甜甜,那時顧不得衛生問題,更沒有身材憂慮。
「七成。」
「這麼多?你確定?」
他把她的腦袋壓在自己肩上,他偏愛當她的依靠。
「要不要聽聽我記起什麼?」
「說啊。」靠在他肩上,舔著不衛生的酸梅冰,涼風從樹梢吹過,幾隻蟬在枝頭高鳴。
「小學時期,這裡是我們的天堂,你愛上圖書館的歷史小說,我迷上裡面的武俠漫畫,我們各看各的,誰也不打擾誰。」
「誰說不打擾!你的屁股長蟲,看不到幾個鐘頭,就拉著我往外跑。」
「我拉你去抓蝌蚪,溜冰場邊的斜坡處,有一個小小的水塘,每次下雨,水滿了,很多蝌蚪、小蝦在裡面游泳,記不記得我們還抓過青蛙回去養?」
「記得。蝌蚪長出後腳時,你問我,我們抓回來的是不是恐龍。」她輕笑,誰教他只看漫畫不看生物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