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門進去,一切都佈置好了,乳白色,最易討好,無甚性格。
結球只得讚不絕口。
「真的喜歡?」
「沒話說,這樣體貼的公公婆婆哪裡去找。」
床上鋪著大紅百子圖絲棉被。
「媽媽說你像小小孩一樣好性情,什麼都不嫌。」
「一切設想周到,高興還來不及。」
那位同事知道了,怕要氣得紅著眼睛說索性不嫁。
「還需要些什麼?」
「已經福杯滿溢。」
「好像很容易滿足的樣子。」姚偉求無限憐惜。
他說對了。
在感情路上經歷過如許凶險的林結球,十分珍惜今日的一切。
註冊當日,她如常七時半起床,淋浴梳洗,同平日一般的化妝髮式,換上一套簡單的象牙白衣裙,上次穿過的皮鞋手袋又派到用常姚偉求來接她,西裝領帶,亦無誇張,一切照結球意思做。
他拍拍口袋,表示指環藏在裡邊。
家裡司機微笑看把他們送到註冊處。
早晨天氣很好,空氣十分清新!結球非常開心。
她仍然把臉貼在姚偉求背上,一言不發。
還有十分鐘,親友陸續來到。
人愈來愈多,大人小孩,都打扮得極之華麗,一大早穿戴得如此整齊,只怕要天未亮起來,結球十分感動。
同事們也進來了。
有人交一束小小鈴蘭到結球手中,新娘子手中總算有花束。
姚母取出一枚紅寶石指環往結球手上套,姚父替她戴上同款鑽石項鏈,老人退後一步,像是欣賞名畫那樣,微微笑。
由姚偉求親手替結球戴上耳環。
註冊官揚聲:「各位請進來,盡量維持肅靜。」
五分鐘就完成儀式,林結球正式成為姚太太。
每個人都帶著了相機,紛紛拍照。
在人群後邊,有一個熟悉人形。
結球趨向前去,她叫她:「安瞳。」
果然是她,拉著小子明,恭賀結球。
「歡迎你來。」結球與她握手。
她與孩子衣著整齊,氣色也比從前好得多。
「林小姐,我——」她滿懷感激。
「噓,」結球微微笑,「今日不談這個。」
「姚醫生與你相配極了。」
「謝謝你。」
「方玉意在那邊。」
結球抬起頭。
方玉意穿一件豹紋捆紅色花邊的裙子,已經走到出口處。
她沒有過來,只笑著朝結球揮手。
再一轉身,安瞳也已經不見。
姚家親友把結球圍得緊緊。
還有,宇宙同事紛紛過來吻賀新娘。
那兩個女子走了。
這時姚醫生微笑著說:「謝謝大家撥出寶貴時間觀禮,現在,我們要回家準備行李上飛機了。」
親友紛紛高聲說:「回來請客。」
「對,」有人跟著喊:「不醉無歸。」
又有人嚷:「百年好合。」
彷彿不飲自醉,由此可知親友們心情是如何愉快。
姚偉求把妻子扶進車廂。
結球忽然間把花朵朝車窗外一扔,由一個途人接到,她先是一愣,隨即咧大嘴笑。
司機開動車子。
結球吁出一口氣,「真沒想到你在本家有那麼多影迷。」
「都是來看你的。」
「人緣那樣好真是難得,可補充我的不足。」
姚偉求詫異,「我就是喜歡你從無是非,做人厚道。」
結球點頭,「果然,自己贊起自己來了。」
「咦,已經註冊,不用再奉承你啦。」
他倆回到結球公寓,把穿的戴的全部脫下,換上便服,結球淘氣地說:「我同你出門出到怕,不如躲起來,每日睡懶覺,神不知鬼不覺,兩個星期後再現形。」
「不行,我一定要去蜜月。」
結球穿上球鞋,「好好好。」
他們出發。
結球沒有後悔出門,他們租了一間平房,自己動手做三餐,睡到日上三竿,然後到市集買菜,討論青黃白三種蛋殼的雞蛋哪種最好吃,他倆都驚異時間原來那麼容易過。
小販笑著問他們:「遊客?夫妻?」
結球答:「不,戀人。」
橫街有間古玩店,他們進去參觀,姚偉求一眼看見一隻胸針,一定要買。
結球拿在手中, 只見是一隻新藝術設計的K金別針,一個圓圈花束,圍著一彎新月,一隻蜜蜂停在月亮一角。
她笑,「這三樣東西好似不搭連。」
「不不, 」姚偉求說:「花是金銀花,洋人叫Honeysuckle,蜜糖般甜,配上月亮,即是蜜月,這隻小小蜜蜂,又帶來更多蜜。」
結球嘩一聲,愛不釋手。
結果當然高價購下,結球一直扣在襯衫領口上。
這是真正的蜜月,適意到極點,連電話都關掉,也不看電視,世上好似只剩他們兩個人,他們的世界,也只得兩個人。
兩個星期飛快過去。
結球說:「我們再到意大利南部去。」
「當初不想動身的也是你。」
「就此退休如何?夠錢用嗎?」
「退下容易,復出就難。」
結球依依不捨,「那麼,明年再來。」
就在臨別的上午,姚偉求陪她去買紀念品送同事,結球在小店內挑選工藝品,忽然看到一個熟悉人影,她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花瓶,一路追出去。
是,是他,他拉著一個年輕女子的手,有說有笑。
原來他還在人世。
他欺騙她們,只說已經辭世,原來到了這裡。
結球不甘心追上去,正忍不住想揚聲,餵你!你究竟搞什麼鬼?
就在這個時候,他在一株棘杜鵑的紅花下,轉過身子來,果然是他,他看著結球微笑。
同時,也叫女伴看她。
那年輕的女子也回過頭來,亮晶晶大眼睛看牢結球。
結球看清地面孔,出了一額汗,那不是別人,那正是林結球。
她看到年輕的自己,臉比較圓,嘴角全是笑意,快樂得擋不住,自眉梢眼角飛濺出來。
結球語塞,何必去勸阻她呢,讓他把年輕的林結球帶走好了。
無論如何,那三年已經追不回來。
結球看著他倆轉過牆角不見,只覺得檸檬與橙香撲頭撲面而來。
「結球,結球。」
她轉頭。
姚偉求追上來,「你去了何處?」氣急敗壞,「嚇得我,你可別走失。」
他緊緊握住新婚妻子的手不放。
走到一半,忽然聽見轟轟聲響。
結球問:「那是什麼?」
「別管它,走吧。」
「不,跟著聲音去看看。」
「我們要赴飛機場了。」
「給我十分鐘。」
姚偉求只得跟住她走。
沒想到樺木樹後別有洞天,他們看到一座龐大的古老木架過山車,迂迴曲折,正是轟轟聲響來源,少男少女們舉高雙手高聲尖叫,享受極樂。
結球喊出來:「哎呀,到今天才發現這個好去處。」
姚偉求只得陪她走近,不忍掃她的興。
結球轉過身子央求:「坐一次。」
他致歉,「結球,我不能坐這種大起大落的玩意兒,我耳水會失卻平衡。」
「一次不怕。」
「結球,我在地面等你,你一二分鐘後就可以下來。」
結球點點頭。
她單獨坐上去,抓緊扶手,朝姚偉求揮揮手。
轟轟轟,結球上山去,卡車達到最高峰時忽然下墜,結球覺得五臟像是要噴出來、她不住嗆咳,天啊,多麼可怕。
可是接著有種飄飄然快感。
咦,有人在前面一卡車子上向她招手。
結球又看到她自己了。
她也揮手。
車卡穿過樹影屋尖,那三分鐘比一個小時還要長,耳畔儘是風呼嘯聲與乘客歇斯底里尖叫聲,結球也笑了。
她拔直喉嚨大喊,真是好發洩。
最後一次了,偉求原來有耳水不平衡毛病,非得遷就他不可。
車卡再作一個大迴環旋轉,令乘客發毛,然後緩緩停下來。
結球氣喘,腿軟。
姚偉求扶起她,「好玩嗎?」
她不點頭,也沒搖頭。
她把臉靠在丈夫背上,輕輕說:「背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