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訊不加思索地答:「登上自由神像的火炬。」
結球聽到,像是頭上被重物敲擊一般。
她也去過那裡,緊緊拖看她手的人,正是思訊父親,從那小小圓形露台看天下,確是奇觀,只見帆影處處,像海鷗大、遠方都會高樓大廈成為層層疊疊剪影,結球水遠不會忘記那良辰美景。
這時,袁躍飛說:「你不畏高,我有更好主意,我們乘直升機去看風景。」
「阿姨,你也一起。」
結球勉強笑笑,「我怕暈眩,在地面做了粉皮魚頭等你們。」
思訊與她的袁大哥興奮地計劃每日旅遊熱點。
奇怪,這多麼像當年的她,第一次外游,一臉都是幸福的風,自覺眼界大開,再也不是從前那土包,身邊又有一個體貼入微的異性,要什麼有什麼。
週末,結球買菜,令群要到圖書館,袁與小友去乘直升機,各適其適。
結球在魚市場挑選鮭魚,忽然有人招呼她。
她一手魚腥,有點尷尬,可是看真了,又十分喜歡,叫道:「程老太太。」
原來是程育齡及祖母,已經買了許多海產,拎著大包小包。
「林小姐也會煮菜?」老人十分讚賞。
「老太太,別客氣,請叫我結球。」
「育齡,給林小姐電話地址,請她來舍下小坐。」
程育齡只是笑,「已經給了。」
「唉,再給一次,以顯誠意。」
「是,是。」他又再遞上名片。
上次那張,不知飛往何處,結球有點不好意思。
老太太說:「雙腿累了,結球,陪老人喝杯茶。」
結球笑:「對街有茶室。」
程育齡說:「我先把海鮮放進車廂。」
結球扶著老人過馬路。
兩人坐下,老太太又說:「結球,告訴我,你做什麼工作,還有,為何一個人在外國,可有男朋友,閒時喜歡哪種消遣……」
結球微笑,一一作答。
半晌程來了,輕輕叮囑祖母:「別問這麼多。」
結球卻反過來問老太太,「在外國生活,還習慣嗎?」
老太太感喟,「又不是第一次移民,自北方走到南方,又再跑到西方,幸虧從前學過英語,我又信教,有精神寄托。」
這時,結球手提電話響,令群催她往圖書館會合。
「我要走了。」
老人說:「結球,你也給我一張名片。」
結球微笑遵命。
告別後她連忙到雜貨店買齊作料駕車往圖書館。
好奇地取出名片一看,發覺程育齡是一家電子科技公司老闆。
周令群問:「誰的名片?」
結球遞給她看。
「咦,北迴歸線,你認識他們?」
結球反問:「是一個出名的公司?」
「你病了幾天,與世隔絕,就在這幾個月裡,北迴歸線資產上升百分百,這幾個小伙子身家上億,美金。」
「可是打扮一如大學生。」
「他們作興衣著樸素,癡迷工作,全無情趣。」
結球看著令群微笑,「你也是。」
就在這時,一個黑色人影走近,輕輕與令群說話。
結球一怔,黑人見得多,可是這妙齡女子特別漂亮,她頭髮極短,小螺絲旋般一粒粒貼在頭上,並沒有留長染黃拉直學白人,穿簡單合身小小白色T恤及長褲。
因為膚色黑,要仔細留意才看得清五官,大眼大嘴,另有一番姿態。
令群介紹她倆認識,黑女郎叫娜奧米,就在圖書館工作。
結球個性明敏,已意味到其中親密氣氛。
與令群交代幾句,她離開圖書館。
在走廊回頭一看,只見她倆絮絮細語,結球微笑。
這正是周令群所盼望的自由。
回到公寓,結球與女傭兩人忙起來。
「小姐,幾個人吃飯中?」
「五個。」
「電鍋不夠大。」
「周小姐那邊還有一隻,你去拿過來。」
把兩尺長的鮭魚攤開來,它冷而亮的眼睛瞪著結球。
結球輕輕說:「對不起,我要把你的尊頭切下來。」
女傭忍不住笑。
她不知道在辦公室裡,這種殘酷的禮貌,天天發生:「對不起敬告閣下,公司裁員不得已將你開除」「十分遺憾,暫時無法容納閣下般人才」……稀疏平常。
忽然門鈴一響,結球說:「你去應門,陌生人別放進來,我看住魚頭不能炸焦。」
女傭去了一會回轉,「是生面男人,說是姚醫生,找林小姐,此刻站在門外。」
唷,來了,結球連忙去開門。
姚偉求似笑非笑站門外,拎著行李,叉著腰。
結球喊:「多煮一個人飯。」
女傭問:「魚頭撈起了該怎麼辦?」
姚偉求鼻端嗅到油煙味。
他笑嘻嘻說:「噫,人間煙火。」
從未見過林結球抓鍋鏟,真是奇觀。
「姚醫生,別來無恙乎。」
「我睡什麼地方?」
「呃,睡不下了,我已有客人。」結球也笑咪咪。
他臉上變色。
「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客,你說,怎容得下臭男打擾。」
可憐他的一顆心又回到胸腔裡,像死過翻生。
「我來幫忙做菜。」
他脫下西服,走進廚房,一看,「咦,魚尾可以加冬菇清蒸,魚身生吃。」
立刻動起刀來。
結球把他行李拎進房間。
她問女傭:「三個人,怎麼睡?」
女傭想也不想,「你與小訊睡房,醫生睡客廳沙發。」
結球十分歡喜,「我怎麼沒想到。」旁觀者清。
又有人按鈴,原來令群回來了,帶著黑女郎娜奧米。
結球又說:「再煮多一個人飯。」
黑女見結球原來已有男朋友,頓時釋然。
結球同他們說:「菜好了叫你們。」
七時許,小袁與思訊也返家。
「啊,姚醫生,你大駕光臨,歡迎歡迎。」他毫不介懷。
倒是小思訊,輕輕問:「那是誰?」
結球答:「朋友。」
「袁大哥呢?」
結球笑,「也是朋友。」
思訊急了,「不不,袁大哥不同。」
結球問她:「直升機之旅可好玩?」
思訊形容得真好:「頭髮都飄飄然,我還看到日落及自由神像火炬亮起。」
姚偉求喊:「吃飯了。」
菜排出來,滿滿王碼電腦公司軟件中心桌:皮蛋,炒雞蛋,叫做金銀蛋,冬茹燜菜蔬,是金錢落地。
「嘩,過肥年。」
娜奧米帶了香檳,結球喝了很多。
客人還沒走,她已經醉倒塌在床上睡著。
「醒來時思訊斟上一杯熱茶。」
「謝謝。」
小思訊輕輕說:「那喜歡女人的女人找到了對象。」
結球微笑。
「你可是想念我父親?」
結球點頭。
「怪不得爸那樣喜歡你,一直叫我向你學習。」
半晌,結球抬頭問:「姚醫生呢?」
「幫女傭洗碗,一個醫生,肯煮肯洗,原來世上也有好男人。」
她老氣橫秋說。
結球幫她接上去:「可是不及袁大哥好。」
思訊笑,「明日袁大哥帶我到洛克飛立廣場溜冰。」
「我真代你高興。」
「我可否過去問他功課?」
「夜了,至多半小時返來。」
思訊一出門,姚偉求大惑不解坐下來,「你的朋友真怪。」
「女人喜歡女人倒也罷了,可是成年男人怎可以糾纏女童?危險。」
結球笑容凝固,「別胡說」三個字已經在嘴邊,但是心裡忽然明澄。
多月來疑團被姚偉求一句話揭曉,像是找到拼圖最後一塊答案一樣。
結球喉嚨乾涸,「也許,他只是愛惜這個孩子。」
姚說:「那你要警告這個朋友檢點行為,莫引起誤會。」
結球坐立不安。
「我去喚思訊回來。」
她到鄰室找她,袁躍飛來開門。
他們正在互聯網尋找迷失城市阿特蘭大洲的資料。
結球不出聲,「思訊,該睡了。」
小袁忽然說:「你那邊擠,不如讓思訊睡我這邊。」
結球一聽,雙眼瞪銅鈴大,「怎麼可以!」
「那麼,把姚醫生叫過來。」
「不需你安排,我有分數。」
思訊從未聽過阿姨把聲音提得這麼高,不禁抬起頭來,立刻關掉電腦。
稍後,思訊睡在睡袋裡,同結球說:「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天。」
結球笑了,「你的一生尚未開始呢。」
小女孩忽然問:「一生有多長?」
「每個人不一樣。」
「像父親那樣,是否太短?」
「快睡覺,明天還有豐富節目。」
「阿姨,你可想活到一百歲?」
結球正在考慮該怎樣回答,思訊已經睡著。
第二天一早,袁躍飛先把思訊送去一個電腦繪圖學習班,然後才到辦公室。
結球叫住他。
小袁笑:「咦,姚大夫呢?」
「阿袁,我有正經話同你說。」
她臉色鐵青,非同小可。
「什麼事,呵,我知道了,你與姚大夫之間——」
「坐下來。」
他只得坐在她對面。
「阿袁,思訊只得十三歲。」
袁躍飛明白了,他的臉也拉下來,不出聲。
結球的房門有一塊玻璃,外頭有同事看到他們身體語言像兩隻即將廝鬥的貓,不禁歎息說:「終於內訌了。」
結球說下去:「你不要過份。」
「結球,你放心,我會克制。」
「用到這種字眼,可見你已有非份之想,袁躍飛,這孩子對你極度信任,請你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