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會生玻」
「可是,躺著動不了,有個人噓暖問寒,到底不同,你是醫生,你知道康復憑意志力及家人支持。」
「讓我做那個人。」
結球凝視他。
「結球你知我對你傾心。」
結球握住他的手。
「可以把心事告訴我嗎?」
結球不知從何處開始講,在心裡準備了一會才慢慢說:「我愛上一個人,行情欠佳,大多數朋友覺得不匹配,認為他有企圖,故此來往得很低調。」
「是袁嗎?」姚總擔心是他,「他看我時目光怨毒。」
「不不,不是他,是另外一個人,他已經辭世。」
「埃」
「正當我也覺得他不是我想像中那麼好,打算努力將來之際,忽然又發現原來他對我完全真心。」
「更糟。」
「是,我怕餘生都忘不了他。」
「唷,我出現得不是時候,但是,愈早見到你愈好,只怕永遠見不到你。」
「姚,你不做醫生可當詩人。」
「許多伯母都願為我做媒,有若干女子到處叫人介紹醫生,男方長相與性情均不重要,實不相瞞,有一陣子,我時時去約會。」
「有沒有結果?」結球感到興趣。
「都是些庸脂俗粉。」
結球駭笑,「一竹篙打死了一船人。」
「你不一樣,結球,你不落俗套。」
結球卻說:「大病一場,希望有個親人,還有誰比子女更親?由自身的細胞衍生。」
「你還有沒結婚。」
「咄,未婚也可以擁有孩子。」
「我申請做他父親。」
「我指領養,我心目中已有一個孩子。」
「你年紀身份都不合資格。」
「法律不外乎人情。」
「請考慮循正規結婚生子。」
「這是全餐,想吃甜品必須先喝湯,真不合理。」
姚醫生不出聲。
結球輕輕笑說:「庸脂俗粉也有她們的好處可是。」
醫院來電召他去開工,他戀戀不捨。
「幸虧到現在才認識你,否則坐立不安、茶飯不思,更不能做功課。」
情緒這樣反覆,可能真在戀愛。
「我不想去醫院,我只想在這裡陪你重看《金技玉葉》或是《七年之癢》。」
可是他還是走了。
也不用太認真,也許他只是厭倦了緊張的急症室工作,需要一個假期調劑。
結球立刻展開行動,找到相熟律師,囑她進行領養手續。
李嘉琪律師上門來與她商討細節。
「這件事不好辦。」
結球笑說:「你一定有辦法。」
「你拿什麼護照?」
「英籍。」
「好,也許有機會。」
「對方生母應該不會反對。」
「當事人本身呢?」
「我會徵詢她的意見。」
「結球,這是一個十多歲大的孩子,你不覺突兀?你倆不似母女。」
「不,我們像足母女。」
「她不久會結婚生子,你願意那麼快做岳母或是外婆?這些都需要詳加考慮。」
結球點頭,「我明白。」
「結球,你一向性格奇特。」這並非褒獎。
「請盡力而為。」
當天晚上,她與思訊詳細談話。
「思訊,我想正式領養你。」
思訊怔住,半晌才說:「我的祈禱得到回應了。」
「那即是說,你同意做我女兒。」
「是,是。」
給球感到安慰,「一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她們談到生活細節:學校忽然來了許多韓籍學生,英語程度比較薄弱,但都肯用功。自由閱讀課她選了哈利寶塔故事,但仍覺得《王子復仇記》中的悲情才叫她動容。天氣沒有轉暖跡象,真希望快點到春節可往紐約見袁大哥。
她像大人般感慨預言:「袁大哥一有固定女友必定會疏遠我倆。」
「那當然,時間上夠不來。」
「不,女方會妒忌我們。」
「不會吧。」
「許多女人都很小器。」
結球笑,「你也是女性,你不可以那樣說。」
「阿姨最大方,世上少有。」
「我?」
她都沒有要小心眼的機會,異性對她都全心全意,她比較幸運。
「阿姨身體怎麼樣?」
「好多了,下星期可以動身。」
又再談了一會功課,才掛斷電話。
從此可以正式盡心對思訊表示關心,真是好事。
袁躍飛自紐約來的電郵:「美國人蠢如驢,鈍如牛,奸似狐,狠似虎。」
「嘩,動物園。」
「而且,男女均臭不可當。」
「我同你脾氣也不好。」
「不,是體臭。」
「有人喜歡。」忽然想起方玉意,她有這曖昧的癖好。
「夜半無人或許!但不是辦公室內。」
「你彷彿不大自在。」
「你來了便知滋味。」
「當初死活要爭著上路的也是你。」
「你快來,與我狼狽為奸,也許情況會有所改變。」
「我明明是忠,你少描黑我。」
「結球,大家想念你。」
「令群怎樣?」
「看不清臉色,從沒除下過盔甲。」
結球駭笑,改變話題,「可有逛第五街?」
「替思訊買了一件假豹紋大衣。」
「不不不,」結球叫出來,「壞品味,貽笑大方,千萬別陷害她,快把衣服送給你秘書。」
他也著急,「那應該買什麼?」
「買一件深藍色羽絨。」
「多老氣。」
「阿袁,對於時裝,我懂得比你多,」結球不客氣,「我花在衣著上的學費,多過你交租,一件衣服不會增加人的年齡,正如一瓶潤膚露不會令人恢復青春,還有,一個八歲學芭蕾舞的小女孩梳髻也不會變老。」
「敬禮,阿姨。」
因為思訊,兩人有說不盡的話題。
結球又問:「有無艷遇?」
「疫症流行,忍耐為佳。」
給球嗤一聲笑出來。
「速速動身,慰我等寂寥。」
結球也躊躇了。
聽袁躍飛口氣,已經成精,擅長七十二變的他也還不習慣新環境,何況是她。
結球膽怯,病癒後忽然懦弱。
一個會跳舞懂得生活情趣的醫生就在身邊,她到底還想要什麼呢?
也許,就是給羅拉萊信中的意境。
他這樣寫:「她可能永遠不會知道,為著她的緣故,我努力學習法語,每日選擇領帶,以她品味為準,自她晶瑩天真的目光中,得到讚許,是最大喜樂……」
這樣思慕,叫任何女性的心靈顫抖。
第二天,姚偉求來找結球。
「這次真的要走了?」
結球不出聲,伸手細細撫摸他的面孔,像是想認清他的五官。
他吻她的手心。
「我帶你去跳舞。」
她穿出一件舞衣。
到地的淡灰色紗衣,疏落地釘著亮片,看真了,半透明,令人不敢逼視。
他十分驚異,「你怎麼會有一件這樣的衣服?」
結球微微笑,「我也有殺手鑭。」
他帶她去夜總會,兩人喝香檳,跳慢舞。
結球嫌細跟鞋子吃力,索性踢掉赤腳。
夜總會女歌手看到了,微微笑,唱道:「我看見你們在體育廳跳舞,你倆都踢掉了鞋子,隨著節奏與怨曲的拍子,你會否教我跳非常慢的舞步……」
「她在調侃我們。」
「我愛你,結球。」
「我也是。」
他倆依偎著細語。
「足夠結婚嗎?」
「在這樣的良辰美景,我們不談殺風景的話題。」
「你說得對。」
原本以為可以跳到天亮,但是醫院急召姚偉求醫生。
姚說:「有病人大動脈破裂內出血不止。」
「快走。」
「你呢?」
「我自己叫車子。」
「我不放心。」
「別嚕嗦,病人等你納命。」
第六章
凌晨,他的電話來了。
「自三歲讀幼稚園起我就希望做醫生,剛才,把病人腹部打開五公分,找到破裂動脈,縫合止血,四十分鐘救回一命,立竿見影,非常有成就感。」
結球微笑。
他又說:「我愛你,結球。」
但連他自己也知道,這不是癡迷的愛,而是尊重的愛。
第二天下午,他來接她往飛機場,他送她一件他穿過的毛衣。
她知道他的意思,立刻套在身上,毛衣彷彿還有他的體溫。
他輕輕說:「毋忘我。」
在機艙裡,鄰座是一位老太太,旅程還未到一半,已經嘔吐。
結球照顧她,取出私家壽眉茶葉,請服務員泡了扶她喝下,又把座位讓出,給她躺一下。
她自己跑到經濟艙後座去。
有人走過來說:「謝謝你,林小姐。」
結球抬頭一看,是個年輕人。
他解釋,「老太太是我祖母,剛才我睡著了,她竟不叫醒我。」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她好多了,叫我道謝,稱讚你難能可貴,不但不嫌她,還照顧周到。」
結球只笑不語。
「我叫程育齡,這次專程陪祖母到長島定居。」
結球點點頭。
飛機遇著氣流,服務員請他返回座位。
他說:「林小姐,你坐我的位子。」
結球不反對,與他交換。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
結球輕輕說:「還有幾個鐘頭就到了。」
老人睡了一覺,醒來吃了半碗麵,精神好得多,可以坐起來。
年輕人亦返回看視祖母。
快抵[土步]了,老人告訴結球,她三十二歲就做寡婦,守大三子一女,現在有孫兒八名,曾孫七名。
她說:「沒想過再嫁,先夫待我太好,無人可以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