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侍候我?」他寒眼問。
「是,冬兒覺得這活兒不僅織心姐能幹,冬兒也能侍候貝勒爺。」她大著膽子說。
雍竣半天不語,冬兒不明所以,悄悄抬眼看他,卻被主子冷銳的神色嚇住。
「你以為,任何人都可侍候我?」雍竣眼色陰黯。「糊塗的丫頭,有膽量卻沒有智慧。」
「冬兒是奴婢,冬兒可以沒有智慧,可冬兒明白主子要什麼。」她有小聰明。
「你明白?」他寒聲問:「你以為,主子要什麼?」
「要奴婢盡心盡意的侍候。」冬兒答,自以為聰明。
聞言,雍竣冷笑。「你錯了,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屈膝的奴婢。」
冬兒不懂,瞪大眼看主子。
雍竣突然轉身走出房門。
冬兒呆住了!
她眼睜睜看著主子走出房門,卻不敢追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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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洗衣房裡,他看到捲起衣袖,蹲在水井邊賣力洗衣的織心。
她額上淌著細小汗珠,專心洗衣,渾然不察他已經來到身邊,直至身邊的小丫頭急得猛推她的手,低聲對她說:「織心姐姐,快看呀!」
織心回神,抬頭,這才見到雍竣。
她立刻站起來,在身上抹幾下匆匆擦乾濕手,才跟主子福身。「貝勒爺。」
他冷眼看她,神色淡定,不因他來到洗衣房而慌張。
「不問我,來這裡做什麼?」他瞪她,冶聲問她。
「貝勒爺到洗衣房有事吩咐奴婢?」她問,因為他問而問。
雍竣寒著眼。「一定得這麼劍拔弩張的對你的主子,你才會好過?」他質問。
「奴婢不明白貝勒爺的意思。」她平聲答。
「不明白?」雍竣冷笑。
隨即,他握住她的手腕就往洗衣房外扯。
見大貝勒臉色陰沉,突然拽著織心往外拖,其餘在洗衣房裡的丫頭都嚇住了!
織心沒有掙扎,任由他拽著自己將她拖到後園。
「說!」他撂開手,厲色喝斥她:「誰給你膽子自作主張,居然叫冬兒來侍候我?!」
「冬兒大了,該學著做些細活兒。老是讓她洗衣、燒水,對她不公平。」她面無表情,答的雲淡風輕。
「沒想到你菩薩心腸,如此為人著想!」他冷嘲,臉色冰寒。「自甘墮落降為幹粗活的丫頭,這就是你要讓我難看的做法?」
織心臉色平板,直直看他。「織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貝勒爺說過織心是人,是人便有思想,有意志,所以織心要冬兒替代,可貝勒爺又不允。織心不明白,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貝勒爺順意?」
雍竣冷眼看她。
她凝眸回視。
「順意?」他柔聲冷目,陰沉詞鋒一字一句:「你又何嘗,真正順過我的意?」
她—慟,心窩幽幽酸起來。
「奴婢是奴才,自然事事要順貝勒爺的意,只是這『意』是奴才的意?還是主子的意?貝勒爺是主子,織心是奴才,奴才與主子本就是兩種人,永生永世搭不上的兩個階層,奴才以為順了貝勒爺的意,成就了奴才的性情,卻惹貝勒爺不高興,可奴才願服膺為奴,又不討貝勒爺歡心,既然如此,貝勒爺乾脆就端起爺的架子,擺佈織心、命令織心,這樣織心能安心做個奴才,貝勒爺縱不順意,也不會有個逆主的奴才惹您發怒。」這話說得既白又露,毫無遲疑沒有退縮。
她已安心如此,就要把人的耐性擰盡,至於他怎麼想,那已無所謂。
他將那香袋贈人,寒她的心,倘若那銀鏈未索回,她的心便已死。
他不將她看做奴,可又不願明白她的心,她贈他的繡袋不過是可以隨手饋贈的物品。既是如此,她寧願做個奴,也不要這恩惠的施捨。
雍竣看她的眼,寒到心底。
九年來這長長久久的許多日子過去,他相信從無一刻,他的婢女曾經真正心悅臣服。
「你以為,你真能安心做奴才?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能說出這番話,你就不能是個奴才!可惜你八歲進府,賣身為奴,命運注定,身不由己!」他冷眼看她。
「讓織心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個奴,至少也有奴才的價值。」
「你以為,你當真配做個奴才?」他寒聲冷笑。「身為奴才,你太過伶俐聰慧,太過坦白固執。織心,你不配為奴,從來就不配!」
她僵了臉,怔怔看他。
「既然不配為奴,那就出府,嫁人為妻。」他說。
織心臉龐一瞬間凝白。
雍竣冷眼往下道:「婁陽貝勒願納你為側室,他問你的意思。」
她面無表情看著他,他亦面無表情回望她。
半晌她平聲回話:「奴婢既是奴才,奴才必須從主,主子要奴才做什麼,奴才便做什麼。奴婢的命運由貝勒決定,憑貝勒爺要將奴婢轉賣,或者贈人為妾為奴,奴婢沒有怨言也沒有意見。」
她不再反對,不再表露心跡。
因為既為奴,吐露她的心思便是可笑,她意欲何為永不足掛齒。
雍竣冷臉相待,及至此時,已不必與她多說余言。
「那麼,就做好準備,出府,嫁為人妻。」他冰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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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道身為奴,便是可悲可憫?
至少,做好一名奴才,也可得主子的喜愛,就像福晉為她張羅嫁衣、妝奩,為一名奴才做了連作夢也不可得的一切。
織心坐在她的屋裡,瞪著小桌上綠荷送來的那一盒寶貴首飾,裡頭亮燦燦的翠玉珠寶,她看著,沒有表情。
女人愛珠寶,為加添自身的美麗,然而一個奴才要珠寶何用?即便嫁為妾,珠寶於她更形突梯怪異,物化了她的人格,彷彿告訴眾人,她是珠寶買來的,一活生生的人。把這樣的東西戴在身上,只有可笑。
「織心,你瞧,福晉待你多好?還賞賜了這許多翠玉珍寶給你。」綠荷語帶羨慕。
「綠荷姐,這個珍寶盒,請你代我送還給福晉。」她把寶盒蓋上,交回綠荷手中。這個珍寶盒,她必須退回去。即便福晉要生氣,她也不能收受。
綠荷張大眼,她不瞭解。「你怎麼了?這是福晉送你的,為什麼要還給福晉?」
「福晉送的東西太貴重,我不能收。」織心淡淡說。
「你不能收?」綠荷不懂。「為何不能收?就因貴重嗎?可這是福晉的心意。」
「我明白,但有心意就夠,織心領情,可這樣的厚禮我絕不能要。」她說。
「可是——」
「綠荷姐,如果你不能代我將寶盒交還給福晉,那麼我可以自己去見福晉,親口跟福晉道謝,謝福晉這幾年收留織心的恩德。」話至此,她拿起寶盒便往屋外走,一路來到福晉的四喜齋。
綠荷跟在後頭,心頭忐忑。
福晉正坐在廳裡喝茶,跟前有兩個小丫頭侍候,不意雍竣也坐在堂前。
「織心!」一見織心,福晉笑開眉眼。
「福晉。」織心福個身,轉向雍竣問安。「貝勒爺。」她眼未看他,身體僵硬。
雍竣未吭聲,他的眸盯住她,詭淡又異樣。
「怎麼來了?」福晉問,見她手上抱著寶盒,笑問:「給你的東西,還喜歡嗎?」
「這些翠玉珍寶很美,可織心不配接受。」她說,眼角餘光,看到雍竣冷笑的眼色。
「不配?」福晉笑容消失。「你怎麼說這種話?是這些東西不入你的眼嗎?」
「不是,」她解釋,福晉的疼愛,讓她解釋起來格外困難。「是東西太好了,織心配不上,況且織心只是一名奴婢,福晉不該給織心太好的,這樣織心受之有愧。」
福晉又露出笑容。「傻孩子,說什麼傻話,翠玉手環和珠鏈,美則美矣,不過是冰冷的東西。再說,你大了,長得如此玲瓏剔透,像仙女下凡,咱們府裡女眷還有誰能配得上這樣的好東西?況且我未生半女,這些東西送給你,最適合不過。」
「福晉——」
「不必再說了,」福晉道:「東西是送給你的,你若不要便拿去送人,佈施賑濟都好,就是別折了我的意。」
福晉話至此,便是叫她不要再推卻。
織心知道現在還不了,只能離開王府之時,再悄悄將東西留下。
「對了,這幾日你要先行出府或者依舊住在王府內?若要出府,待到吉時再將你接回王府即可,要是住在王府裡,就該開個別院,雖說依舊進自家門也該避嫌,住在別院我可派兩個丫頭侍候你,這段日子你就暫且別出門,未來新居在月牙小築,待大貝勒迎娶,你還是坐轎子進門。」福晉笑盈盈道。
然織心卻聽傻了。
她沒聽錯嗎?月牙小築?大貝勒迎娶?
月牙小築本為留與大貝勒未來妾室棲身之所,是一處空置已久的雅居。至於「大貝勒迎娶」一詞,更讓她心驚!
揪著心,她猛然轉頭望向雍竣——
他沒有表情,熾眸斂藏狂冷的火焰,定定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