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搞不懂為什麼太平日子不過,偏要——咦,前面有個女孩子,一直抱著身體發抖呢!」司機原本還想繼續嘮叨,目光不期然被前方人行道上的一道人影吸引,可憐的女孩身體抖個不停。
「怎麼沒有穿大衣就出門?」雖說已經是春天,但空氣還是冷得跟冰一樣,傅爾宣的眉頭都皺起來。
「是啊,肯定要著涼。」司機萬分同意傅爾宣的話,這種天氣還敢不穿大衣在街上走,算她勇敢。
「把車子開到她身邊,我拿毯子給她。」傅爾宣的心腸好,想起汽車後座隨時都有準備毯子以備不時之需,這會兒可派上用場了。
「好的,老闆。」司機將車子的速度減緩,慢慢將車子開到葛依依身邊,傅爾宣立刻搖下後座的車窗,探出頭。
「小姐!」他呼叫葛依依,葛依依不理他,繼續往前走,他才想他可能用錯稱呼了,於是趕緊改口。
「女士!」這回他挑了一個比較正式的用詞,但葛依依還是不理,以為他是登徒子,或是尋芳客,想要來段路邊獵艷。
「女士!女士!」「爾宣鍥而不捨地呼喚葛依依,終於把她叫煩了,她頭也不回地撂話。
「幹麼?」她兩手摟住身子,繼續往前走。「告訴你,我可不是路邊拉客的野雞,不要想跟我搭訕。」
葛依依話說得很凶狠尖銳,可惜顫抖的語調一點都不搭軋,聽得傅爾宣不禁失笑。
「我不是要跟你搭訕,對你也沒有任何企圖。」傅爾宣解釋。「我只是看你一直發抖,身邊剛好又有條毯子,才會叫住你問你要不要。」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當成是下三濫,枉費他一番好意。
「毯子?」聽見這神奇的字眼,葛依依立即停下腳步,轉向傅爾宣。
「你有毯子?」敢情是上帝聽見她的請求,派了個天使過來,拯救她免於凍死的邊緣。
葛依依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底淨是對上帝的崇敬,傅爾宣則是嘴巴張得大大的,眼裡一樣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因為她就是照片中的女孩!
傅爾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他幾乎翻遞了大上海,找了她一年半,結果竟然讓他在相同的地點與她相遇,他是不是在作夢?
「曖噯,老闆,您在做什麼?危險啊!」
為了確定他不是在作夢,也為了怕葛依依跑掉,傅爾宣竟然當場就打開車門跳下車,嚇出司機一身冷汗。
「你、你幹麼一直看著我?」嚇出司機一身冷汗還不夠,他並一直盯著葛依依猛瞧,害她以為遇到神經病。
傅爾宣搖搖頭:心中的激動不言可喻。
真的是她!他沒看錯,這個女孩就是他的夢中情人!
「你……你手中的毯子,是不是給我的?」不過就算遇見神經病,葛依依也認了,因為她快冷死了。
「毯子?」他低頭愣愣看著手中毯子,半天回不了神。
「對,毯子。」葛依依一面顫抖,一面點頭,好希望他快把毯子給她。
「哦,給你。」他連忙將毯子交給葛依依,同時好奇地看她匆匆將毯子圍上,她的表情看起來好滿足。
「謝謝,我快凍死了,今天晚上的氣溫真的好低。」僅僅一條毯子顯然滿足不了她,只見她一直猛對著手心吹氣,又不時打噴嚏,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感冒。
「我請你喝杯咖啡好嗎?也好暖暖身子。」傅爾宣判定她需要暍一些熱的飲料,幫助她回復體溫,並提出邀請。
「你……要請我喝咖啡?」葛依依一臉狐疑地打量傅爾宣,彷彿在思考他是不是壞人。
「你不必害怕,我不是壞人。」傅爾宣直覺地說出這句話,說了以後才覺得自己好蠢,哪有人這麼說話的?這下子她更不信了。
「好吧!」
令他欣喜若狂的是,她還當真信了。
「反正我正想喝杯咖啡,就讓你請好了。」
葛依依不曉得是天生少根筋還是太單純,竟然只打量了傅爾宣幾眼,就斷定他不是壞人,並且主動跟他走。
傅爾宣再—次覺得不可思議,命運對他真是好到沒話說。
咖啡館內——
濃濃的咖啡香飄散在咖啡館內,留聲機中播放著輕快的爵士樂,咖啡館裡或是輕聲交談,或是大聲喧鬧的人群,幾乎擠爆小小的咖啡館。上海的夜生活果真是越夜越美麗,想來這也是它令人著迷的地方。
「真好喝。」葛依依心滿意足地放下咖啡杯,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她就把咖啡喝光了。
「再來一杯咖啡。」傅爾宣舉高手,跟僕歐表示他們還需要一杯咖啡,沒幾分鐘,咖啡便送到,葛依依又端起咖啡。
她猛喝咖啡,傅爾宣則是猛打量她。起先她以為他瞧了幾眼就會放棄,哪知道他越瞧越帶勁兒,葛依依終於忍不住放下咖啡,口氣不佳地問傅爾宣。
「你幹麼盯著我猛瞧?」剛剛在路邊就瞧個不停,現在更過分,眼珠子簡直已經黏到她身上。
「啊?沒有!」傅爾宣用手搔搔頭。「我只是在想你應該很上鏡頭。」
其實傅爾宣原本想跟她說,他早在一年半前就對她的照片一見鍾情,但怕這麼說很可能會嚇到她,只得胡亂掰借口。
「你也這麼想?」
問題是他每次都掰對,葛依依每次都笑逐顏開,頻頻點頭。
「教授也是說我很上鏡頭,身材比例又好,一直要我當人體模特兒,讓班上同學作畫呢!」只可惜半路殺出她老爸這個程咬金,破壞她的好事,害她不能為藝術犧牲。
「是啊,你的身材比例真的很好——什麼,人體模特兒?!」傅爾宣剛要解決手上那杯冷掉的咖啡,才喝了第一口,就被葛依依這句話嚇得把咖啡吐出來,一直咳嗽。
「嗯。」葛依依好心地拿起桌子上的濕毛巾,交給他擦嘴。「教授因為一直找不到志願的模特兒,就把腦筋動到我身上,要我裸體讓同學畫素描。」
「你答應了嗎?」放下毛巾,傅爾宣再度拿起咖啡就口,認定她不可能會答應教授提出來的要求。
「答應啦!」葛依依豪氣的舉動,讓傅爾宣口中的咖啡再次噴出來,不敢置信地看著葛依依。
「你真的答應了?」這麼大膽無理的要求她也點頭?
「不過,沒脫成就是。」葛依依的口氣不無遺憾。「我爸爸一聽見我要當人體模特兒,立刻就趕去學校把我拎回家,還把教授臭罵了一頓,至今回想起來,我都覺得對教授很不好意思。」
無法為藝術犧牲,已經是藝術創作者最大的遺憾,更別提她爸爸還罵教授傷風敗俗,不懂得羞恥。幸虧教授肚量大,不同她爸爸計較,不然可要糗死了。
反之,傅爾宣卻覺得她爸爸的時間拿捏得真好,沒讓她當成人體模特兒。不過話說回來,現今的社會風氣雖然已經比以前開放許多,但公開裸體仍是一項禁忌,她敢一口氣答應下來,真的是很有勇氣,不過不值得讚許就是。
「對了,我還沒有謝謝你。」受了傅爾宣這麼多恩惠,葛依依這才想到應該道謝。
「謝我什麼?」傅爾宣一頭霧水地反問葛依依,不認為自己做了什麼。
「謝謝你的毯子,還有咖啡。」葛依依揚揚手中的空咖啡杯。「如果沒有你適時伸出援手,我早就凍死了,今天晚上真的好冷。」
她說得沒錯,今天晚上真的好冷,問題是這麼冷的夜晚,她還一個人跑出來閒晃,教人不禁好奇。
「你怎麼會沒穿大衣就上街?」都知道天氣冷,還不多穿一點兒。
「沒辦法啊!」說到這個,她就有氣。「我爸爸不讓我拿大衣,就把我趕出來了,我也不求他。」看誰比較厲害,哼!
「你被你爸爸趕出來?」傅爾宣不可思議地看著葛依依,她一臉委屈。
「可不是嗎?」臭老爸。「我也不過參加了「拒用日貨」的抗議活動,不小心砸了日本人的店,就被我爸趕出門。」真是無情。
傅爾宣完全說不出話,他知道最近抗議事件不斷,包圍或砸毀日本商店的案件也時有所聞,只是沒想到她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不過,我可沒有動手砸店哦!」傅爾宣驚訝的眼神,逼得葛依依趕緊搖手澄清,免得他誤會。
「我本來是站在最前面抗議,誰知道後面的人會突然間喊沖,硬是把我推進商店,我也是無辜的。」
群眾運動本來就很難控制,尤其他們的組成份子大多都是學生,隨便一句口號,就能激起滿腔熱血,場面往往因此而失控。
「接著,你就被抓進巡捕房了。」接下來的事葛依依不必多做解釋,傅爾宣也猜得到,這是必然的結果。
「呃,沒錯。」她洩氣的回道。「但是我不後悔自己的舉動,每個人都應該愛用國貨,最低限度也要拒用日本貨,才能稱得上是一個好國民。」
葛大小姐的愛國心無人可比,讓傅爾宣覺得相當汗顏,因為他自己就很少用國貨,這和他的事業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