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所謂的黃金比例,腰臀比是零點七,手腳又均勻細長,難怪教授要找她當模特兒。
「你說的這是什麼鬼話?人家要你把衣服脫光光你還那麼高興,到底有沒有羞恥心?」葛爸爸氣得臉色脹紅,真的要腦溢血。「我花錢讓你去美術學校學畫畫,結果你畫出什麼鬼東西?點不對點,線不對線,顏色塗得東掉一塊,西丟一撮的,白白浪費我的錢!」
大學學費不便宜,尤其學美術更貴。他和老婆縮衣節食,一心一意栽培女兒,結果!她好的不學,淨學人家搞什麼新時代藝術,那賣得了錢嗎?
「爸,這你就不懂了,那叫立體主義,是由喬治?布拉克和帕布羅?畢卡索所建立的,在國際間非常有名。」尤其是畢卡索,簡直是她的偶像,他畫得棒透了。
「我管你什麼立體主義還是什麼玩意兒,在我看來簡直比你媽縫的抹布還糟,沒有半點價值可言。」抹布至少還可以用來抹桌子,她卻只會浪費油彩和畫布,那也要一大筆錢。
「爸,藝術本來就不可以用金錢衡量,藝術是無價的。」葛依依堅持她畫得很好,只是她爸不懂。
「無價個屁!」葛爸爸忍無可忍的開罵。「從你畢業以來,就沒瞧過你正正經經找一份工作,我原本是指望你能謀個學校的教職,誰知道你竟然跑去跟人家搞什麼抗議活動,還被抓進巡捕房裡面去,真是丟臉透了。」
「爸,我這可是愛國,你怎麼可以說我丟臉?」就算被逮也光榮,應該大力歌頌,怎麼反倒怪起她來?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愛國了?」葛爸爸差點沒被葛依依氣死,做錯事不知反省便罷,還敢跟他頂嘴,看來不好好修理她是不行了。
「老、老伴……」始終插不上半句話的葛媽媽,這下不開口不行了,老伴的臉色真的很難看,她怕女兒會遭殃。
「我在教訓女兒,你不要插嘴。」葛爸爸痛下決心,這回非教會葛依依輕重不可。
問題是葛依依永遠不知道輕重,老爸明明已經這麼生氣了,她竟然還不怕死的回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
意思就是他不愛國,不敢和人衝鋒陷陣,甚至被逮進巡捕房,他葛東明可真是養出了個好女兒來!
「你說什麼」葛爸爸已經氣到頭暈眼花,怒火攻心了。
「本來就是嘛!」偏偏葛依依死不認錯。「日本鬼子都欺侮到我們頭上了,我們還在苟且偷生,做縮頭烏龜,這樣國家要怎麼富強?」人必須自救,才能要求別人幫你,她只是在做身為一個好國民該做的事情,何罪之有?
「你、你居然敢當面指責你爸爸……氣死我了!」葛爸爸自認為已經夠愛國了,他捐錢又捐物資,贊助前線奮勇抵抗的義勇軍,哪一樣不是為了保衛自己的國家,卻被自己的女兒指為縮頭烏龜。
「爸,我沒有惹你生氣的意思,我只是 」
「閉嘴!」葛爸爸氣到渾身發抖,葛媽媽趕緊向前規勸葛依依。
「別再鬧了,依依。」葛媽媽非常著急。「你只要好好跟爸爸道個歉,說你錯了,你不該頂嘴,爸爸自然會原諒你。」
「我——我不要道歉!」每次都叫她道歉,她就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愛國也不對?
「你這個不孝女!」愛國沒什麼不對,但要懂分寸。這次是走運,但下一次呢?可不是天天都有菩薩跟在身邊保佑的,遲早有一天要出事。
「爸——」
「好啊……好啊,你嫌爸媽對你太好是不是?」葛爸爸氣得口不擇言。「那你乾脆離開這個家,到外面挨餓受凍算了,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你的日子過得有多幸福!」
他們雖然不是什麼有錢人家,日子過得也不差,也許構不上中產階級,但至少沒讓她吃苦,還拉拔她念到大學,住也是住在南京路後頭的小弄堂裡,哪一點委屈到她了?
「走就走!」不料葛依依也倔得很,決心和她爸爸反抗到底。「反正這種是非不明的家庭,我也不想待,就讓我出去挨餓受凍算了。」也好過呆呆站著被罵個沒完!
「你說什麼」葛爸爸看起來快腦中風。
「依依!」葛媽媽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怎麼會生出這麼倔強的女兒來?
「我說要離開這個家!」偏偏她大小姐還不知道大禍即將臨頭,下巴抬得老高。「我受夠了一天到晚挨罵,我也有我的自尊 」
「很好,那你就帶著你的自尊滾出去,別留在這個是非不明的家裡,我和你媽養不起你!」
葛依依還沒發表完高論,但見葛爸爸已經拉住她的手臂,直將她往門外推。
「老伴!」葛媽媽跟在父女後頭,急得都快掉下眼淚,卻又無計可施。
「爸,你至少讓我帶幾件衣服,外頭那麼冷!」現在是三月,三月的氣溫還是很低的好不好?尤其現在還是晚上。
「你不是很有志氣,又很有想法?」葛爸爸氣昏了,壓根兒不理她。「既然你這麼有辦法的話,還要行李做什麼?」
「但是爸——」
砰!
葛爸爸才不管她想說什麼,當著葛依依的面就把門關上,跟她斷絕父女關係。
「你要是有志氣,就不要哭著求我給你開門。告訴你,我不會開門,你也別想回來!」
當面賞她一個閉門羹也罷,還隔著門板撂話,葛依依馬上不甘心的回嘴。
「誰會回去啊,我可是時代新女性!」她不甘示弱地也朝著門大喊,展現她的志氣。
「臭老爸,連想法和辦法都搞不清楚,難怪我們合不來!」葛依依將所有問題都推給葛爸爸,剛好屋內的葛爸爸也卯起來痛批葛依依,這點父女倒是滿像的。
「怎麼辦,好冷哦!」葛依依拚命摩擦手臂,痛罵老爸真無情,連件大衣也不肯丟給她,害她冷得直打哆嗦。
你要是有志氣,就不要哭著求我給你開門。告訴你,我不會開門,你也別想回來!
葛爸爸甩門之前的強硬撂話,刺激了葛依依,使她打消敲門拿大衣的念頭。
哼,她才不會求他呢!臭老爸你慢慢等好了,她就算餓死街頭,也絕不再回那個是非不明的家。
葛依依用手臂緊緊圈住自己的身體,惡狠狠地發誓。接著轉身離開她位於小弄堂的家,走進繁華熱鬧的南京路,邁向未知的旅程。
第二章
冷死了。
早春的寒風吹得葛依依渾身發抖,冰冷的空氣像是針似地一直往她身上扎,讓她就算有十隻手,也抵擋不了刺骨的寒風。
「哈……哈啾!」葛依依一邊瑟縮著身子,一邊打噴嚏。同時懷疑自己在今晚結束前就會凍死,今天的氣溫比前幾天都低。
「真的好冷。」葛依依身上只穿著一件棉衣,外頭罩著一件薄薄的針織外套。這在室內沒問題,換到外頭就跟裸體無異,尤其入夜以後的南京路,黃浦江的風呼呼地吹,不僅吹皺了江面,更把寬廣的南京路變成一座大型的冰庫,凍得來往的行人都要僵了。
「呼!呼!」葛依依不斷地朝著手心吹熱氣,希望能藉此溫暖冰冷的手。但局部的溫暖根本無濟於事,她的身體還是很冰,快要變成冰棒了。
實在忍不住由體內擴散到體外的寒意,葛依依瑟縮著身子,渾身發抖地走在人行道,好希望天上能掉下一張毯子裹住她的身體,不要讓她像具木偶似抖個不停……
他又回到這個地方。
華燈初上,入夜後的南京路霓虹閃爍,沿路掛滿了旗子和招牌。永安、先施、新新等著名的百貨公司,像是巨人矗立在南京路的兩側,向過往的行人招手,要他們快點走進它們的懷抱消費,掏出花花綠綠的鈔票或亮晶晶的銀元,滿足它們的口腹之慾,同時也滿足上海人趕時髦、好消費的慾望,無論是賣方或買方,都皆大歡喜。
上海的街景一向美麗,尤其是入夜後的南京路。不過傅爾宣對於這些美麗的街景沒有興趣,倒還比較注意路旁一家已然吹熄燈號的小照相館,那兒曾經掛著他夢中情人的照片。
「老闆,那家照相館關門了。」司機這一年多以來,不知道載傅爾宣在這一小段路上跑過幾回,每回傅爾宣都跟相館老闆買櫥窗內的大照片,老闆每次都不賣。
「嗯,才不過一個月沒來,照相館就關門大吉了,世事還真是無常。」傅爾宣感歎的語調中有濃濃的不捨,早料到照相館會撐不下去,不如乾脆一點兒把照片賣給他不就好了嗎?現在……唉!
「時局不好,生意也不好做,能撐這麼久,已經是很了不起了。」都怪死日本鬼子沒事愛找麻煩,搞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說得也是。」關於這一點,傅爾宣亦有同感,他開設的洋行多少也受到了點影響,業績不若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