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經理。」繪畫部主任看起來快哭了。「我只是希望葛小姐能別再碰我的原稿,讓我有補救的機會。」
「補救?」聽見這兩個字,傅爾宣皺了一下眉頭,朝他們走近。
「是的,總經理。」繪畫部主任為難地看著葛依依。「葛小姐把日期弄錯了,必須想辦法塗掉再重來,我們就是在爭論這件事。」
繪畫部主任話說得客氣,什麼爭論?根本就是在保護他的大作不受葛依依摧殘,只是他也看得出來她和老闆的關係匪淺,用字遣詞必須再三斟酌。
「這原稿什麼時候交?」傅爾宣重重歎氣,不用繪畫部主任哭訴,他也看得出葛依依闖了大禍,日期完全不對。
「明天。」繪畫部主任痛苦的回道。「我跟金廣達綢布莊約好一大早就將原稿送去,您也曉得方老闆的脾氣,若是遲了,他極可能退回這個案子,以後生意也不跟我們做了。」
方老闆的脾氣大,這在上海商界人人皆知。此外他還非常講求信用,特別是跟他約好的時間,千萬不能更改,也不能找藉口,所以才頭痛。
「有辦法補救嗎?」都是他的錯,他不該為了私人感情,影響公務。
事到如今,傅爾宣也只能怪自己。
「我盡量。」繪畫部主任扭曲著臉,似乎不曉得該用什麼辦法彌補葛依依犯下的錯誤,表情痛苦不已。
「我可以——嗯嗯。」葛依依本來是想自告奮勇,怎知會被傅爾宣的大手摀住嘴巴,硬是將她拖走。
「我和葛小姐先出去了,你們再繼續工作。」他連拖帶拉硬是將葛依依帶到自己的辦公室,才鬆手。
「我真的不是故意搞砸,我也想幫忙。」
他還沒有空罵人哩,葛依依便眨巴著一雙大眼,淚眼汪汪地跟他求饒,瞬間撫平他的怒氣。
總有一天,他會被她這雙眼睛害死。
他從來沒有看過哪個女人能夠像她一樣,一會兒是頑皮的精靈,一會兒是清純可憐的鄰家女,真是敗給她了。
「算了。」不罵她了,再罵也是枉然。「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計較,不過你不能再畫月份牌了。」省得引起眾怒。
「不公平!」葛依依強烈抗議。「你不能因為一次失敗,就否定我的能力,我有自信做好這份工作,成為一個出色的月份牌畫家!」成功給她父親看。
「依依——」
「你一定要再給我一次機會,不然我不服氣。」為什麼大家總要因為一點點小紕漏就否定她,把她當成笨蛋?
傅爾宣頭痛不已地看著她倔強的表情,明白他若是不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不會甘心,說不定還會從他眼前消失。
「好吧,再給你一次機會。」他妥協。「不過你要先幫我畫一張畫像,等我看過了畫像,再決定你適不適合畫月份牌,你答不答應?」
「答應。」只要能夠繼續畫月份牌,他說什麼她都點頭,畢竟這是她的夢想。
「唉!」傅爾宣歎氣,不曉得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嘻嘻。」葛依依頑皮的吐舌,她早說過,她要定這份工作,她可是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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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葛依依便興沖沖地將傅爾宣從床上挖起來,說是要為他作畫。
「什麼?」天才剛亮,他還沒能完全從睡夢中清醒,葛依依就催促他去刷牙洗臉,以便充當她的模特兒。
「我先下樓等你,你動作要快一點哦!」而且顯然是不準備讓他吃早餐,直接折磨他。
傅爾宣迷迷糊糊地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既想呻吟又想微笑,他一定是得了失心瘋,才會喜歡上她。
只是呢,戀愛中的男人最傻也最可愛。
明知道她正在興頭上,也許只有三分鐘熟度,但他還是乖乖地到浴室刷牙洗臉,從衣櫥裡面取出藍色條紋襯衫換上,把自己打扮得帥帥氣氣才下樓,葛依依早已準備好行頭在客廳裡頭等他,一瞧見他就熱心招呼。
「這邊!」她開心地朝他揮揮手,並且指著擺在客廳角落那張單人沙發,也就是她為他準備好的刑椅。
傅爾宣大大方方地坐下,他沒當過模特兒,不過凡事都有第一次,就隨便她擺佈好了。
葛依依早已磨刀霍霍,迫不及待地想下手了。她打算為他畫一幅素描,讓他見識她的實力,她的素描功力,可不是蓋的。
「你擺好了姿勢以後就不要動,不然我的角度會跑掉。」她用非常專業的口吻,提醒傅爾宣模特兒應該注意的事項,聽得他眉頭都揚起來。
素描是繪畫的入門,尤其是西畫。他記得她告訴過他,她是學美術的,應該不至於畫得太差才對。
有了昨天的經驗,傅爾宣對葛依依實在沒有多大信心。另一方面,葛依依同樣對傅爾宣不滿。雖說是兼職的模特兒,也該表現出誠意來嘛!這麼散漫算什麼?
「不對不對,你的手不能擺在那裡,要靠在沙發的椅背上。」她打算畫他的側臉,他卻正襟危坐,端正得跟個皇帝似的,又不是在畫遺像!
「好吧,那這個樣子呢?」傅爾宣換個角度坐,既然正經她下滿意,乾脆裝瀟灑好了。
「也不對。」葛依依跳腳。「你這個樣子,好像浪子,跟你的氣質一點都不搭配。」明明就長得一張貴族臉,幹麼要裝出小癟三的表情,笑死人了。
沒辦法,傅爾宣只得又更換姿勢,葛大小姐仍舊不滿意,一直搖頭。
「氣死人了,我來。」葛依依決定親自上陣,教導傅爾宣該怎麼擺pose。
可憐的傅爾宣,只能像具機械人偶隨她調整,只不過她怎麼調都不滿意,一直覺得不對勁兒。
「奇怪,怎麼跟我想的都不一樣?是不是你——」葛依依原本是想指責傅爾宣的配合度太差,怎麼曉得話才講了一半,就被他近到不能再近的俊臉給震懾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又靠在一起了。
葛依依越來越有感覺。
他們的呼吸又融在一塊兒,她第一次發現他的瞳孔不是單純的黑色,而是一種稀有的濃醇巧克力色,裡面隱隱約約泛出銀光。
「怎麼了?」傅爾宣搞不懂她為何突然停下來,之前她還活蹦亂跳。
「沒、沒什麼。」她慌慌張張地站直身子,慌亂回道。
笨依依,幹麼這麼緊張?他不過是個男人,就跟美術專科學校那些男同學同一個分類,沒有什麼特別的。
「我只是臨時決定不畫素描,改畫油畫。」話雖如此,但在她心裡深處非常明白,他跟學校那些臭男生完全不一樣,是個成熟的男人,渾身上下充滿魅力。
「你還會畫油畫?」傅爾宣詫異地看著葛依依,只見她信心十足的點頭。
「那當然,我可是西畫組的學生。」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分四個不同的組別,它們分別是國畫、西畫、圖案、勞作,她就分在西畫組。
「真了不起。」傅爾宣沒說他自己對西洋畫也小有研究,畢竟家學淵源,這些個時髦玩意兒,遠在他還在地上爬的時候,家裡頭便到處都是了,對它們一點都下陌生。
葛依依不曉得自己遇見了練家子,還大言不慚地吹噓自己有多行,聽得傅爾宣頻頻點頭。
「那就麻煩你了。」好歹上海美術專科學校也出了不少有名的西洋畫大師,她既是那兒的學生,又學西畫,應該會畫得有模有樣。
葛依依確實是有模有樣——至少下筆時又快又狠,塗抹油彩的力道,像是要和人打架似地直往畫布按,令傅爾宣大開眼界。
咚!咚!
他明白油畫是重疊的藝術,舉凡偉大的畫作,沒有一幅不是靠著大膽敏銳的油彩層層疊出來的。只是她狂野的揮筆著實教他心驚膽眺,深怕她一個不小心,會把畫架推倒,弄髒他從英國進口的地毯。
砰!砰!葛大師火力全開,咚咚兩聲不夠看,這會兒已經是卯起來摧殘畫布,看得傅爾宣更為擔心了。
他是見過好幾個極有天分的畫家作畫,但那些畫家下筆的節奏極富韻律,她的卻像是夏天不時刮起的暴風雨,鏗鏘有力,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好了。」經過了兩個鐘頭的揮毫,葛依依終於停下手中的畫筆,滿意地打量自己的成品。
「這麼快?」傅爾宣愣住,據他所知畫一幅油畫至少得耗上幾天的時間或者更久,她卻只花了短短兩個鐘頭。
傅爾宣懷疑他是否遇見了天才?並讀歎中國又出現了一位潘玉良,只是當他迫不及待的走到畫布後面一看——差點沒昏倒!畫布上那青一塊紫一塊的一團亂,可還是人嗎?
「這個是……這個是我嗎?」更慘的是,他是模特兒,不過此刻他倒希望和角落邊那支青花大瓷瓶交換位置,也好過變成一團抹布。
「這還用說?」別懷疑,她就是在畫他,只不過採取了比較不一樣的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