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個跑腿還有事要辦。」
卞琳終於離去。
今敏收拾杯碟,「紀和,紀和」,她找到地庫去。
紀和轉過頭來,重拾老笑話,「我是紀泰。」
今敏不去理他,「紀和,你可打算去見她?」
「見誰?」
今敏指著照片裡的人。
「彼此都已不再是從前那個人。」
今敏看著他,「我從來沒聽懂這些話:像『我倆生活在不同世界裡』,『原諒我離去是因為我比你難過』。。。。。全是惡劣幼稚不能接受的藉口,加上文藝腔,最不堪的侮辱。」
「不,我不打算見她。」
「可是你每天都思念她。」
紀和無奈,「是嗎,我想我有,可惜,我心目中的她不是現在這個人。」
「你不見她也不會知道。」
「她沒有等我。」
今敏看著紀和,「太可惜了,應該等你十八年。」
紀和不顧今敏揶揄,他沮喪地說:「十八個月也沒等。」
他坐到書桌上,開始閱讀軒利大學資料。
稍後紀泰興高采烈抬著一箱香檳回來,「快來痛飲,古今將相何在。惟有飲者留其名。」
今敏詫異,「誰教你這兩句詩?」
「岑律師,他說,酒吧吧中文名會叫『將進酒』。」
三人裡數今敏中文最好,她嘩一聲,「好文雅。」
「紀和在家嗎?」
「紀泰,低聲,我要與你談一件事。」
紀泰突覺恐怖,「你想結婚。」
今敏啼笑皆非,「對對,女人腦子裡只有這個想法,人人都想與你結婚。」
「那又有什麼?」
今敏輕輕說:「你與紀和長得像,他多次扮你,順利過關。」
「你在想什麼?」
「紀泰,輪你扮紀和,去見一個人。」
紀泰睜大雙眼。
今敏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紀泰立刻拒:「不可以,道德上有欠公允。」
今敏笑得彎腰,「紀泰說道德,天下奇聞。」
紀泰攤攤手。
「去,去為紀和做這件事情,調轉身份,去試探有無轉圓餘地,這關於他幸福。」
「人家一眼就拆穿,我與紀和二人性格如南轅北轍,瞞不過熟人。」
今敏拉下臉,「我不是徵求你意見,你欠紀和這個人情。」
紀泰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一會,「我們的確欠紀和良多。」
今敏說:「這是我的計劃。」
紀泰一邊聽一邊搖頭。
「女人最喜歡畫蛇添足。」
「明天一早,你到辦公室大樓去找她。」
紀泰抱怨說:「我不慣早起,大清早,我面孔發腫,口氣奇臭。」
今敏不去理他,她拉開大門。
「你到什麼地方去?」
「我望軒利大學實地考察。」
「你還打算上學?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永不言棄,愚公移山,精衛填海。」
紀和聽見,「你們說什麼?」
兩人齊聲回答:「不重要,不相干。」
他倆交換一個眼色,噤聲。
第二天早上,兩隻鬧鐘都沒把紀泰叫醒。
他遲到,抵達市中心辦公大樓,已是十點半。
他在接待處說要找藝雯。
接待員是個年輕白人女子,看到紀泰金棕皮膚一臉笑意已經好感,心中羨慕藝雯,本來不應透露員工去向,可是她卻說:「藝雯在對面咖啡室小息喝茶。」
紀泰聽差辦事一直想敷衍塞責。他走到對面馬路,隔者玻璃,她真人比相片好看,五官精緻,有股矜貴的書卷氣。
愚蠢的紀和,天天想念這個人,卻不敢來見她。
紀泰推開咖啡店門進去,輕輕坐在他旁邊一張小桌。
他低咳一聲,她沒聽見。
他再咳一聲,她還是沒轉過頭來。
女侍向她示意,她才朝她暗示方向看來,發覺年輕人看著她微笑。
那人在晨曦下像是渾身捆著金邊,電光火石之間認出了他,她震撼得雙膝發抖,強自鎮定。
她想都沒想到他會在她面前出現。
她並沒有主動找他,人海茫茫,兩人見面的機會等於零,藝雯懷疑自己看錯。
他問她:「好嗎?」
她忽然哽咽,想坦白老實地回答:「我沮喪之極」,但是嘴巴卻說:「我升級了。」
紀泰順勢說:「那是應該的。」
今敏吩咐他:如果搭不上腔就一味傻笑。
「公司派我來受訓。」
紀泰只是賠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攤攤手聳聳肩。
藝雯不由得笑,露出俏皮的微凹犬齒,「你好嗎?」
「托賴,過得去。」
「還有一年多你就可以考取文憑。」
紀泰發覺藝雯十分瘦削,身段秀麗,惹人憐惜,呵他那愚蠢的兄弟不是沒有眼光。
紀泰忽然自作主張地多嘴說:「你沒等我。」
藝雯沉默,她握緊雙手。
紀泰輕輕問:「他對你好嗎?」
「我們已經分開,但那不是他的錯,都是我不對。」
紀泰在這種時刻忍不住調皮開玩笑,「一定是你貪慕虛榮。」
藝雯看著遠處一會,忽然說:「你說得是,我看著高處。」
小息時間過得很快,同事等她開會,她站起來。
紀泰替她拉開玻璃門,這時,發覺她穿著女性化窄身套裝與半跟鞋。
這邊女生除出必要,很少穿窄裙,校園裡多數男女平等穿運動服,即使肯穿小背心,仍然配牛仔褲。
紀泰覺得新鮮,但,這可是死心眼的紀和的唯一女友。
他這樣說:「我住在附近,晚上我接你出來吃飯。」
藝雯說:「晚上我有事。」
紀泰勸說:「難道我們不是朋友了。」
藝雯說:「你寄來的那些信------」
紀泰十分聰明,鑒貌辨色,已知發生什麼,「過去不要再說。」
藝雯苦笑。
「你在家也不過是打毛線看電視。」
藝雯終於發現,「紀和,你比從前活潑得多。」
「這邊空氣與水都自由。」
藝雯看著他,「我為你高興。」
「今晚我帶食物來看你。」
藝雯輕輕問:「有這個必要嗎?」
她趁綠燈,轉身匆匆過馬路回到辦公大樓。
紀泰吁出一口氣,原來她是一個那樣特別的女子,難怪好長一段日子,紀和仍念念不忘。
傍晚,紀泰做了干燒明蝦與蛋白炒飯,用暖鍋裝好,叫紀和送到藝雯家。
今敏在一旁說:「她很瘦,要吃得好些。」
紀和瞪著他倆,「你們未經我同意,冒昧去見她?」
今敏答:「幫你開了頭,以後你好說話。」
誰知紀和大發雷霆,「你們狼狽為奸,你們怎可擅做主張,干涉我私事?像你們這種人,晚上怎麼睡得著?」
今敏連忙拉住他,「紀和你聽我說。」
「紀泰,你膽敢假扮我騙人。」
今敏勸說:「你扮他也不少次數。」
紀和把書本摔到地上。
紀泰問:「喂,你去不去?」
紀和顫聲答:「我不會讓你門唆擺。」
他跑進地庫,不再出來。
紀泰莫名其妙,「我還是頭趟見他發脾氣,以往說不的通常是我。」
「他受到極大傷害。」
「那的確是一個特別的女子。」
「她是否漂亮?」
「她臉容秀美,一雙眼睛十分憂鬱,毫無笑意,態度斯文溫雅,還有,犬齒不整齊,卻沒有矯正。」
「氣質和紀和相似。」
「今敏幾時你也穿裙子。」
「無端端穿什麼裙子,還得配私襪鞋子,多煩。」
紀泰看著暖鍋,「今敏,你吃了它。」
「紀泰,你去送給藝雯。」
紀泰跳起來,「可一不可再。」
「你約了她,你不去,即是失約。」
「我代紀和約她,他不去,不干我事。」
「你一失約,這條線就斷了。」
「今敏,我同你已經盡力,也許,他們倆緣分已盡。」
「紀泰,今晚你無論如何再走一趟。」
紀泰拒絕,「我不會到陌生女子家裡去。」
「我都沒不放心,你怕什麼?」
「不。」
「紀泰,你聽我說。」
「今敏,你為什麼要導演這一齣戲。」
今敏忽然說出心事:「因為我想紀和快樂,我關心他愛惜他,他是我大哥。」
紀泰忽然坐下來,捧著暖鍋沉吟。
片刻他說:「我去。」
今敏鬆口氣。
紀泰說:「我只能逗留片刻,店裡裝修進行的如火如荼,我要看牢。」
他挽起暖鍋,開機送貨到藝雯住所。
她住在酒店式服務公寓,舒適但是毫無家的感覺,三個月,一個人。
經過通報,她匆匆下來,腳上穿一個黑色繡花拖鞋,鞋面繡出一雙蝙蝠,每隔一段日子變會離奇流行中國熱,潮流想必又到了。
藝雯足踝雪白,穿上分外好看。
她帶他上去,一邊輕輕問:「你幾時學會開烹飪?」
紀泰笑,「女孩子一見男生會入廚,起碼加三分印象分。」
藝雯納罕,「你真的變了。」
紀泰說:「離開家,什麼都得學:煮飯,洗衣,打掃,倒垃圾。。。。生活過得頭頭是道。」
藝雯低頭吃飯,「呵,好香。」
「這客明蝦是本店鎮山寶,送啤酒最好。」紀泰說漏了嘴。
「本店是什麼店?」
紀泰立刻更改話題,「你決意離婚?」
藝雯看著他,「紀和你前後判若兩人。」
「是,從前我總是把事憋在心裡,嘴裡一字不提,悶至天老地荒,臉皮發黑,有什麼益處?我都改過了:喜歡什麼,立刻追求抓緊珍惜,藏到懷中,永遠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