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敏回答:「你說得對,我不會管他的事。」
紀和說:「他若徵詢我意見,我言無不盡,否則,我不會多事。」
那天下午,紀和從圖書館出來,看到卞琳坐在車上等他。
她用絲巾束髮,有男同學吹口哨。
卞琳問:「聽說你找地方搬家?」
紀和詫異:「是誰向你通風報訊?」
卞琳笑,「你別理。」
「一定是今敏,」紀和氣結,「她為著蠅頭小利,會得出賣老祖母。」
「這叫出賣?將來你自然會知道什麼叫做人吃人。」
「是,我決定搬走。」
「你做正確,但我勸你搬返紀宅。」
「我不是他們那房的人。」
「紀先生願意資助你。」
「我與紀泰已經欠他夠多。」
「他認為這是他的責任。」
「他一向照顧我們母子。」
「商人,尤其是精明的商人,最不討人喜歡,紀伯欣就是這麼一個反派。」
「今敏向我推薦一個地庫。」
「那房東太太有三個孩子,十分吵鬧。」
紀和不出聲。
「我帶你去看一間獨門獨戶小公寓,你好好讀書用功,剩下兩年很快過去,紀氏律師行等你去好好報答他們。」
紀和終於說:「看看無妨。」
一踏進公寓門檻就很難離開,那是一個貨艙改建的一房一廳,寬大高樓頂時髦住宅,大窗面對海景,心曠神怡。
紀和說:「太好了。」
卞琳把鎖匙交到他手中,「門匙與車匙。」
「我不是紀泰。」他推開車匙。
卞琳說:「紀先生也知道你不是紀泰。」
紀和一怔。
「他腦筋十分精明。」
紀和歎口氣,什麼都瞞不過前輩高人。
她取出地圖,指給紀和看,「這裡是超市,果欄以及社區中心的泳池。」
「多謝你好意。」
「紀和,說『不』說得太久了,你一定覺得累,美女上門來,你也說不,財富敲們,你亦說不。」
卞律師只得把公寓大門鎖上與紀和一起離開。
她對紀和說:「你沒有野心,你會是一個快樂的人。」
「卞律師,其實紀泰與我一樣。」
「你們兩兄弟卻有著離奇身世。」
接著幾天,紀和努力找地方搬家。
正如卞律師所說,幾乎所有分租家庭環境都比較複雜:樓上房東自住,樓下連車房都分隔出來,三四個租客爭用浴室與廚房。
他有點躊躇。
終於有一戶人家,白天辦育嬰院,屋主負責帶三四個幼嬰,但傍晚父母會把他們領回去,紀和正考慮這一家。
早上有時間,他到公園跑步,累了坐下休息,看到一個亞裔黑髮小孩子一邊笑一邊向他飛撲而來,紀和連忙扶助小孩子,她抬起頭來嘻嘻笑,十分可愛。
隨即她的母親追上來,「對不起,對不起。」把他一把抱起擁在懷裡走開。
她是一個金髮女子,孩子很明顯是領養兒。
第四章
每個星期天都有一班叫孤兒號的飛機自上海飛抵南加州飛機場,艙內載滿領養父母及孩子們。
那孩子異常活潑頑皮,還不住向紀和招手,由此可知他深得養父母寵愛,像紀和紀泰一般,他夢中不知身是客。
他家鄉究竟在什麼地方,父母到底是怎樣的人,他們都不知道,也不想瞭解。
那早他回到家裡,紀泰問:「你可知今天今敏去了何處?」
紀和詫異:「我好像有一兩天沒看到她。」
「她昨日出去,晚上沒回來。」
「我到學校找她。」
紀和立刻更衣出門。
他找到今敏同學:「可見過今敏?」
「一早見系主任去了。」
紀和一怔,「什麼事?」
同學搖頭,「不知道。」
「她神色是否有異樣?」
「面如死灰,從未見今敏如此沮喪,不知發生什麼」
紀和奔到校務處詢問。
「系主任莊信先生正在見客,你有事請與他秘書登記約見時間。」
他走到系主任辦公室門口問秘書:「莊信先生可是在與學生今敏談話?」
秘書看一看記錄,「今小姐已經於九時十五分離去。」
「她可有說去哪裡?」
「我並不清楚,她並無留言。」
他心急如焚,「莊信先生何故約見今敏?」
秘書訝異,「我不便透露,你不必再問。」
紀和滿校園尋找今敏,卻不見人。
這時,紀泰的電話報訊,「今敏回來了。」
紀和如釋重負,「讓我問她幾句。」
「她一直說累,想休息。」
「昨晚她在什麼地方?」
「她說在通宵咖啡座開工。」
「我放學即刻回來。」
那一天,同學們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紀和問:「發生什麼事,有什麼瞞著我。」
「紀和你品學兼優,與你無關。」
「我也是學生,班上所以事情都與我有關。」
同學告訴紀和,「系主任大發雷霆,一道令下,大肆搜捕抄襲剽竊,重罰,一場悲慘文字獄一觸即發。」
紀和一怔,隱約知道不妙,可是一時又說不出什麼。
「起碼有半班人數需見講師,據說竟有三四人交上同一篇功課,段落都一模一樣。」
紀和抬起頭來,背脊一身冷汗。
「今敏可有牽涉在內?」
同學不敢出聲。
紀和懇求,「請把所知告訴我。」
「有人遭到逼供,受不住威脅,招供今敏名字,昨日與今日,她到辦公室去了兩次。」
紀和遍體生寒,「今敏可有透露什麼?」
「她一字不提。」
紀和如熱鍋上螞蟻,終於熬到放學時間,他趕回家裡。
紀泰正好去上班。
「今敏呢?」
「在房裡睡覺。」
紀泰出去了。
紀和先是放心,隨即一顆心又掉起來,認識今敏那麼久,他從來未曾聽說她一覺會睡得超過三數個小時,她從來不願浪費時間。
他走上樓,輕輕推開今敏房門。
只件她合衣背者房門躺在小小床上,像個孩子,這女子像一葉浮萍,四處飄零覓前程,唉,莫叫她遇到阻滯才好。
紀和走近,「今敏,醒醒,我有話說。」
他輕輕推她肩膀,她仍然沒有轉身。
紀和只得退出,他走到房門口,忽然心靈感應,又再回到床邊,把今敏肩膀扳過來。
一看,今敏已經面如死灰,口吐白沫。
紀和驚得呆了。
他頭皮發麻,手足不能動彈,耳畔嗡嗡作響,終於,他聽到一把聲音吆喝:還不把今敏送進醫院。
紀和大叫起來,背著今敏奔下樓,一路喊救命。
剛好一輛警車經過,看到這種情況,連忙把昏迷不醒的今敏載到急症室。
紀和坐在候診室,驚嚇過度,又心如死灰,不禁傷心落淚。
這些日子,今敏是他們兩兄弟的靈魂,最最氣餒的時候,是她機靈明敏地鼓勵他們,給他們生機。
今敏倒下來,他們頓失良師益友,那可怎麼辦好。
紀和痛哭。
隔一會醫生出來高聲問:「你是他男朋友?」
紀和連忙站起來。
「清洗過腸胃,她無恙。」
紀和又跌坐回椅子上。
醫生看著這個焦頭爛額,雙目紅腫的年輕人,既好氣又好笑,「如果你疼惜她,就該好好待她。」
紀和知道醫生誤會,可是一時三刻無暇分辨,只是一味說是是是。
「出院以後她得去看心理醫生,她可能會再度仰藥。」
紀和害怕得顫抖,握緊雙手。
「你現在可以去見她,好好勸解安慰。」
「是,是。」
紀和走進病房,看到今敏蜷縮在床上。
他過去緊緊擁抱她,「今敏,留得青山在。」
今敏苦苦飲泣。
「告訴我發生什麼事。」
今敏羞愧得難以啟齒。
「我叫紀泰來可好?」
「不,不要叫他,他幫不了我。」
「把委屈講出來會好一些。」
「紀和,我被逐出學校。」
紀和聽了象頭上被人澆了一盤冰水,最壞的事發生了。
對別的學生來說,一個學位,只是一個學位,即使半途而廢,還有其他選擇。
可是對今敏來說,一紙文憑好比世界之匙,她苦出身,這些年來什麼都做,從付出實力到投機取巧,莫非為著鞏固經濟實力,希望順利讀完這幾年大學,好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這個打擊對她來說非同小可。
紀和想到她清晨出去替人家放狗,派單張找補習學生,做保姆,女侍,清潔工人…….除出賣身,什麼都干。
紀和惻然。
她一塊一毛那樣省下,克勤克儉,自費讀書,希望讀到更好前程,有空她也會看一場電影,約會男生,可是漸漸專注,心無旁騖,這張文憑變成她生活的動力,再吃苦再勞累她還似彈簧般跳躍,因為心中懷著希望。
現在她被開除了。
今敏的世界轉為黑暗,她失去生存慾望。
紀和沉著氣,「不怕,今敏,把詳情告訴我。」
他已知道該怎麼做。
今敏說:「我已經很小心,可是其中一個同學把我做的功課借給女友閱讀,女友照著謄寫幾段,東窗事發,他們把我名字招供出來,我一直否認,可是有十多名同學都指出我處可以買到功課。」
今敏心灰意冷,雙手緊緊掩面,不想見人。
這時病房門口傳來一吧聲音:「有什麼大不了,我與新夥伴已經談的七七八八,新店就要開幕,今敏,到我處來做營業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