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需做的十分技巧,他約從前同時喝咖啡,帶著名貴小禮物,等對方自動提供資料。
這個都會每人都認識每人,熟不拘禮,寒暄過後,便開始講是非。
同事這樣說:「能夠外出進修,海闊天空,多一項專業,多一條出路,如今好職位難尋,紀和你真幸運。」
這番話把紀和過去一年的辛勞都淡化,只剩一個印子,不好意思提起。
「我們就依然站在泥灘裡不能動彈,幸虧還可以拼老命怨天尤人。」
紀和只是賠笑。
第二杯咖啡上來,女同事多叫一客蛋糕,她忽然說:「你與藝雯分手,大家都很突然。」
紀和忍著不出聲,待她全盤傾出。
這城市有一個特色,人在背後說親友是非,一點犯罪感都沒有,信口道來,像是做一篇影評或是書評。
「藝雯結婚了,現在,她是那種下了班需買菜回家煮飯的女人。」
女同事見紀和不出聲,又笑,「當然,如今王妃也不好做,一個個都離婚。」
紀和終於問:「丈夫對她好嗎,他愛她嗎?」
「金國中不是壞人,他絕對不會打罵女人,可是,世上沒有多少男人懂得溫柔體貼,生活想必勞碌平凡,所以越來越多女子情願單身。」
「紀和只有你才願意承認這一點」
她對那塊蛋糕讚不絕口。
紀和說:「包一打回家慢慢吃。」
「怎麼好意思?」
「難得見面,不要客氣。」
接著,同時一五一十把藝雯的新地址電話全部告訴他。
然後,她拎著蛋糕盒子歡天喜地告別。
生活壓逼她,也欺侮紀和,但是好像對紀和又比較好一點。
生活已經看扁了這位同事,可是對紀和,又還留餘地:說不定這小子翌日會得出人頭地,留一線和氣,日後好相見。
紀和照著地址到藝雯家附近,是那種中級住宅區,一幢大廈廿多三十層高,每層六戶人家,每戶至少四口,一算之下,一幢房子的人口已經比整個北美小鎮為多,如此擠逼,紛爭必多。
這時剛好是下班時分,果然不少年輕婦女,兩手提著重重超市塑膠袋,水果罐頭麵包一大堆挽回家,她們滿面倦容,可是還有下一場跟著來:煮飯收拾幫孩子們做功課生活一如奴隸。
藝雯是其中之一嗎?
紀和唏噓,當年他倆結了婚, 生活也差不多,他並不能保證什麼享受。
紀和黯然回家。
雙臂枕在頭下看著天花板半天不得要領。
羅女士同他說:「明日下午要走了,凡事當心,錢夠用否,功課跟得上嗎。做人不必求一百分,九十分已經夠好。」
紀和笑,「媽媽我作到七十分已經放棄。」
「七十分算乙級,也不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有些媽媽叫孩子追求一百零五分,有些子女做天才,不於常人為伍。」
羅女士答:「我知道你健康快樂已經滿足。」
媽媽是好媽媽,兒子是好兒子。
卞律師送紀和到飛機場,婀娜剛健的他一直沒有男伴,令人好奇。
「紀先生更改遺囑,我不是產業律師,可是我在場,我將成為他公司合夥人。」
紀和說:「紀先生還有三四十年要過。」
「他已把未來紀念學費與生活費撥到你名下,還有,有一筆資金,支持紀泰開設酒吧。」
紀和意外驚喜。
「當地一名商人會與他聯絡,聘請他做伴,實際上此人是紀先生手下,你明白嗎?」
「紀先生總是要控制權。「
「這可是保護紀泰。」
「孩子們摔交,有時自己會爬起來。」
卞琳沒好氣,「紀和你沒有子女當然說這種風涼話,他們跌到你不但要治理他們傷口,還得抹眼淚鼻涕換乾淨衣服,家長更加麻煩百倍。」
紀和:「我有不吉預兆。」
卞琳默不作聲。
到了太平洋另外一頭,今敏駛著吉普車來接他。
看到那雙晶光四射的大眼,紀和精神為之一振,不同世界,不一樣的人。
她一開口便說:「今日油價便宜八仙,我乘機注滿油缸。」
紀和問:「紀泰呢?」
紀泰自後備箱掀開毯子跳出來,嗚哇一聲,熊抱紀和。
紀和看著今敏與紀泰一模一樣的笑臉,第六感覺告訴他事情在這一個星期發生極大變化。
今敏與紀泰之間已不是房東房客那麼簡單。
他內心剎那空虛:從此失去今敏。
但隨即釋然,他對她,從來不是那麼自私。
他問:「幾時發生的事?」
今敏十分磊落,「我在醫院錯認他是紀和,熟絡起來,發覺他許多優點。」
紀泰靜下來。
「他樂觀,充滿活力,為人坦率。」
紀泰還是不出聲。
今敏哈哈大笑,「對不起,我沒有空閒。」
紀和這時知道他們才是一對,只有豁達爽朗的今敏才能與紀泰和平相處,並且好好照顧他。
今敏回房寫作業,她接到定單足足有一尺長,題目自「十九世紀英國人如何看康斯脫堡的風景畫」到「為什麼電腦可以輕易解決費米最後一道公式」都有,真不知道她如何應付。
來自各大學府各系各科學生都請她操刀,她與顧客之間的對話也很有趣--------今敏:「一共三篇作業,你自己也寫一篇,不然對該科一無所知」,顧客:「我對建築毫無興趣,家父逼我攻讀」「你可以寫『文藝復興與建築師如何向希臘及羅馬借鏡。』」今敏苦口婆心通常會被拒絕。
稍後,紀泰拎者啤酒找紀和聊天。
「對不起,」他坐下輕輕說。
紀和故做輕鬆,「無故道歉,為什麼?」
「是你先看到今敏。」
「她先認識你,記得嗎,在圖書館裡,她誤會我是紀泰。」
「今敏是個好伴侶。」
紀和笑:「你也懂得討女伴歡心。」
「我與她對這段關係都沒有計劃,我活一天算一天,她眼光長遠,將來必定有一番作為,也不會對我有任何期望,我覺得很輕鬆。」
「講了一大堆,你的意思是,今敏不會叫你結婚。」
「她畢業後還要到中國讀法律,清華大學已經錄取她,她把將來安排得密密麻麻。」
「我一向欽佩今敏,她是少數可以憑自己力氣戰勝出生的人。」
紀泰始終沒有提到桑子。
「紀伯欣的健康情況。。。。。」
紀和答:「這個時候,他希望親人在他身邊,或是時時探訪。」
紀泰說:「有什麼條件?他從來不做沒有代價的事,我自小看他處世為人,他錙銖必究,從來不會無故愛一個人,或是恨一個人,只有值得投資的關係與不屑一顧的關係。」
紀和勸說:「你所形容的,正是大都會中所有成功人士心理。」
「那麼,紀和,我與你永遠回是庸人。」
紀和真想指出:將來,今敏或許也會是那樣的人。
紀泰說下去:「高中時同學父親犯事,無力聘請律師,我懇請紀伯欣義務出力,你猜他怎麼說,他說他每年必定撥款捐助慈善機構,叫我不必費心。」
「許多律師都不敢做pro bono工作。」
「此刻他打會原形,成為一個最平凡的老人。」
紀和不打算多說,他攤攤雙手。
紀泰回答:「我暫時沒有回去的意思。」
多數被嚴加管教的子女有一日都會有這種反應。
紀和說:「我會同今敏說,我將搬出去住。」
紀泰意外,「為什麼?」
紀和微笑,「我覺得不方便住在這裡。」
「你怕人閒話?」
紀和答:「我未至於如此庸俗。」
今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隨他去吧。」
她取出一大盤水果大家分享。
紀和說:「那麼,我找到地方才通知你。」
今敏點點頭。
紀泰問:「你為什麼不留他?」
今敏想一想,「紀和一向孤僻,無謂勉強。」
紀和笑笑:「紀泰,我先休息了。」
那天晚上做夢,看到學校飯堂前排隊的人龍,他一眼瞥見藝雯,叫她名字。
那女生抬起面孔,卻是陌生面孔。
他連忙道歉,匆匆走開,卻發現自己赤足,但必須硬著頭皮上路。
一覺驚醒,毋需弗洛依德解夢,紀和也明白這是內心極端空虛的表現。
第二天早上,今敏給他一個地址,「該處有地庫出租,交通方便,地方乾淨,房東是以為和藹的中年太太,可供膳食。」
「真是感激你。」
今敏微笑,她最擅長做中介。
她:「說有人找紀泰商議合作開始酒吧,人出錢,他出力,純賣酒,不含色情。」
「那多好,」紀和早已知道。
「後台是誰呢,什麼人會拿一大筆錢與生手合作?」
紀和且不回答:「紀泰反應如何?」
「他笑得合不攏嘴,一連幾天興高采烈出外開會。」
「條件好嗎?」
「他同我商量,我建議他佔三十。」
「你一定設想周到。」
「紀和,真正老闆是誰,我看不會是那個姓劉的年輕人。」
「可是紀伯欣?」
紀和笑,「我不清楚,你說呢,即使懷疑,也別說明,免得紀泰多心,將來店舖生意,還得靠他努力號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