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容我?」
「為何不能?」浩瀚莞爾地瞥他一眼。
「你憑何信我?」再怎麼說,他也是九原國目前唯一的繼承人,更是女媧轉世,身為帝國的皇帝,怎能就這麼輕易地讓可能是敵人的人棲習在羽翼下?
「憑何不信?」浩瀚不慌不忙地再為自己斟上一碗好茶,「你若真要殺朕。你早就可動手,這無旁人,無人可阻你。」
「你不怕?」
浩瀚只是輕描淡寫地問:「你無殺心,朕何懼之有?」
他是無殺之心,因他來此根本就不為殺人,只是,他沒想到中土的皇帝竟是這般……他只是沒有想到有人能把他的心看得那麼透,即使從未見過他一面……他更好奇的是,為何像是夜色那等人物,都甘心跪在他的面前?
「告訴我,為何帝國的四域將軍願臣服於你?」他忍不住想問。
浩瀚也不太明宣,「這話,或許你該問他們才是。」那四個傢伙的心思,他向來就是隨他們去亂轉的,他也不怎麼清楚。
仍是想探探他的阿爾泰,將那自小以來他總是掛在嘴邊的話在浩瀚的面前重複一回。
「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些什麼?」每個人都想利用他的。因為他是女媧,因為他無所不能。
浩瀚搖搖頭,「什麼都不要。」他向來就啥都不缺。
「什麼都不要?你可知我是女媧轉世?」帶著不相信的神情,阿爾泰刻意再問。
「朕從不想自任何人身上得到些什麼。」四兩撥千斤的浩瀚,話鋒一轉。反而把問題扔回他身上,「若朕是你,朕會問,接下來,你該如何做你自己。」
「做自己?」
「你只是阿爾泰而已,無論你來自哪,無論你是人子或神子,無論你是否是女媧轉世,你仍舊只是阿爾泰而已。你只需好好為自己盤算想要過的是何種人生,好讓你不再無聊即可。」很能體會他心情的浩瀚,朝他淡淡歎了口氣,「至於他人的期待與依賴,甚至是那些拋不開的過去,都與如今的你無關,你要著想的對象,只有你自己而已。如此簡單的一件事,你可別告訴朕,你連這都辦不到。」
亭中有薄靜默,蟬聲伴著暑意徘徊在林間,亭中的兩人,無言地看著彼此。
「聽朕一句話。」浩瀚凝視著他那猶疑不定的跟瞳,「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私。而私,則是上天賜予人們最奢侈也最慷慨的禮物,既身為人,何不好好享用這份大禮和自由?」
自私?自由?
浩瀚再問:「在付出那麼多年後,你可曾為自己自私過?」想那年邁的牧王,與王子牧瑞遲,皆是不濟之輩,九原國若是無他,只怕在被孔雀滅了之前也不可能興盛到一個頂峰,可他花了大半輩子所成就的,究竟是他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從不曾覺得自己的心是如此透明的阿爾泰,在深深吸了口氣後,握緊了雙拳問。
「你希望我如何?」
「放縱自己,做你自己。」浩瀚拉來他的手,溫和地拍了拍,「你只要好好的為自己活著就行了。」
緩緩抽開了自己的手後,阿爾泰面色陰晴不定地瞧著始終坐懷不亂的浩瀚,漸漸地,他沉澱下了心神,而他的雙目,也開始變得篤定。
「原本,我來帝國,是想找第一武將一較高下。」
浩瀚挑高了朗眉,「那真是可惜了,夜色目前不在帝國內。」
「不可惜。」阿爾泰一點都不在乎這點,眼中有著難以言喻的興奮,「因我找到了一個比她更值得的對手。」
「朕的功夫相當不濟。」也知道他指的是誰,浩瀚很無奈地朝他攤著兩掌表示無能為力。
深不以為然的阿爾泰,目光炯炯地瞧著這名能讓四域將軍為他死心塌地奉獻的帝國皇帝。
「你不需要那些東西。」
「是嗎?」
「你只要是浩瀚就夠了。」
浩瀚偏著頭想了想,客氣地笑笑,「朕會把它當成是種恭維。」
一把抄起攔擺在桌上的神器後,起身的阿爾泰才想離去,浩瀚卻站在他的面前,兩眼直視進他的眼底。
「有空,常來與朕聊聊。至於你往後的目標,慢慢想,想怎麼做就去做.若需要朕助你一臂之力,只要朕辦得到,朕都會成全你。」
就連質疑的餘地都沒有,因他雖說得雲淡風清,但聽來卻是令人再深信不過。
阿爾泰怔看著神態自若的浩瀚,並在腦海口不斷回想著,他方才親口所說出的承諾,在那片刻,阿爾泰只覺得心中有顆石頭沉到了心底,讓他總是飄泊的心下了錯、有了重量,再也不必像迷途的船隻般,在茫茫無邊際的大海上無止境的飄泊,或是百般無聊地繼續浪費掉人生。
「這人間,除了無聊外,也是很有趣的。」身為過來人的浩瀚,意味深長地對他一笑。
就只因這句話,那時的阿爾泰便牢牢記住了浩瀚的微笑……那盞,似是黑夜中的燈般的笑。
就算是女媧轉世又怎樣?就算他無所不能又如何?倘若他永遠都把自己關在高高的孤塔裡作繭自縛,那他就真的只能虛擲人生,苦苦候著這輩子快些過完,好讓他離開這無聊又無事可為的人間。但。若是他聽從浩瀚的話,用力下水去攪和,把自己弄得一身是泥呢?他的人生,會不會還是那麼空白?
黃沙撲面而來,細微的沙粒刮在面頰上,有些疼,可是高站在城牆上的阿爾泰,卻覺得有生以來,身體裡的血液頭一回在沸騰著。
「啟稟將軍,黃泉國與鬼伯國二國,已東進至邊境。」被孔雀派來助他一臂之力的紡月,站在他身後繼續詳報軍情,「另,探子來報,鬼伯國支了一小支軍伍,試圖自隘口闖入帝國疆域。
阿爾泰慢條斯理地取來身後總是背著的長弓。並自箭筒裡抽出一柄箭。
「若門隘口是嗎?」一鼓作氣架箭上弦再拉開弓弦後,他將箭尖瞄準南方。
「是。」紡月光是看他拉弓的架式,就下意識地往後退後了幾步。
凝聚了女媧神力的長箭,在射向天際時即捲起一陣強風,強烈的風沙四處急竄,霎時間,塵土蔽天,宛如昏日。
「若門隘口……」在煙塵過後,瞇著眼望著遠方沖天的塵土,紡月不確定地看向他。
「已毀。」阿爾泰很乾脆地回答他,並朝他勾勾指,「傳我軍令,派人至東南三十里處掘土二十丈並下毒。」
紡月不解地皺著眉,「掘土,下毒?」
熟知地藏每一寸土地的阿爾泰,胸有成竹地揚高了下頷。
「在那下頭,有著一條流經大漠的地下河流,地藏之軍素來就不攜飲水,因他們隨對都能在大漠裡找到飲水。但這一回,我要他們連半滴水都沒得喝。」
心神一凜的紡月,這才徹徹底底的相信,他們帝國的這位新任西域將軍對這場仗不但是玩真的,而且,完全不念舊情。
阿爾泰心情很好地朝他揚揚眉。
「我要渴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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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地來這看你,你擺的卻是這種臉色?」
天色初曉,方下了朝的浩瀚,兩腳才踏進坎天宮的寢宮內,就見他那個與自家手下大將紅杏出牆的表妹皇后,一腔不滿意地坐在他的御案裡瞪著他抱怨。
浩瀚的神情絲毫未變,也不訝異她會出現在此,他只是走至她的身旁一手將她拎起,再禽人搬采一張舒適的小椅讓她坐在一旁,而他則是在御案內坐下,一言不發地瞧著窗外那不合對宜、提早飄落的雪花。
「你不開心?」將他打量過一回後,無邪開始在想究竟是哪一域裡出了岔子,才會讓他出現這種類似惱火的神色。
他沉聲說著,「破浪受困北域。」現下的他,可有一筆帳得找某兩個人好好算算了。
就算那兩個貪生怕死的日月二相。不敢回傳半點關於北域的消息回朝讓他知道,但光看外頭的這場雪他也可知,天宮又像上回對付夜色一般,再次派出了雲神來與帝國作對,而那兩個他特意遣去助破浪一臂之力的日月二相,則恐怕是辦事不力。在麗澤返回天宮後,不只是讓破浪掉了根頭髮那麼簡單而已。
「嘖。」也因此擔心起破浪處境的無邪,愈想就愈不甘心,「早知道我就事先多派幾個人去暗算麗澤。」
浩瀚歎了口氣,打發似地以大掌拍拍她的頭頂以示安慰。
「無邪,朕說過,你動不了他的。」她還不死心?上回她派去的那票高手,不但沒一個有法子攔住麗澤返回天宮。可能他們就連麗澤的衣角也沒沾到。
她沒好氣地撥開他的手。「就算是動不了我也要試試看,不然若事事全靠你選慢郎中,豈不得等八百年後才能成事?」
「至少朕比你來得有把握。」他整個人靠坐回椅裡,兩手交握著十指,語氣說得十分篤定與愉快。
「他是個轉世的神人,你呢?你只是人。而且還是個只會治國其他啥都不會的皇帝,你能有什麼把握?」一個跟神沒兩樣,一個則是再平凡無奇不過的凡人,不要說比較,他們就連擺在一塊也都相差上一大截,這是要怎麼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