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受由肢體的接觸中傳來,她發怔的眉頭微微一蹙,掌心無力地貼著堅硬如石的胸肌,發疼的鼻頭提醒她正被一個高大男人抱著,而且此刻他的手就扶著她的後腰。
這算是一種英雄式的出場嗎?
對於習慣以黑色裝扮出現的男人而言,他的困擾顯然不亞於懷中的女孩,微瞇的金眸在墨鏡的遮掩下變得深沉,懷疑自己出手援助是否妥當。
因為他發現自己一時的反射動作可能會導致後患無窮,羅絲莉修女的警告猶在耳際,嘲諷著此時爬上他胸口的小手。
頭一低的藍亞特正想放手,嚴詞厲言地斥責女學生的逾禮舉止,但先吸引他注意的是纏上他手臂的烏黑髮辮,然後是那雙過分乾淨的水眸。
談不上是什麼感覺,一向波瀾不興的心口忽地撞了一下,他看進原本該無邪天真的黑色湖泊中,沉溺的張口將他往下拉,拉進不見天日的深幽湖底。
「你身上有很濃的死亡氣息和血腥味,最近一定殺過不少人。」或是近距離接觸屍體。她這句話放在心裡沒說出口。
劍眉一挑,似在質疑所聽見的話語。「我不殺人。」
「不殺人不代表你並未染血,人是很奇怪的動物,不太有雅量去容納高智慧生物,非趕之、殺之、滅之方肯罷休。」她聞到同類殘存的氣味,死得不甘不願。
不過這件事與她無關,有生必有死,他們也活得太久了,早該留點空間讓新生的魔發展,否則小魔們永遠也無法嶄露頭角。
艾蓮哪的眼中閃過一抹嘲世的幽光,臉上帶著笑卻飄忽得如春日晨霧,缺乏真誠,彷彿她只是無足輕重的空氣,叫人捉摸不著流向。
也就是說,沒人看得清她在想什麼,明明模樣是十七歲稚齡少女,可神情態度卻給人高齡三百的錯覺,兩眸間冷然超乎世俗,無人能真正接近她的心。
「妳一向用這種語氣說話嗎?」現在他終於知道羅絲莉修女為何認為自己需要祝福。
「什麼語氣?」她反問。
「桀騖不馴、蔑世輕神。」身為教會學校的:貝,她的言行已嚴重偏離規範。
「是嗎?」她揚唇一笑,看似妖異。「那麼你相信神的存在嗎?」
「是的,我相信。」因此他才追隨弛。
「很有趣的說法,可是我有一個十分困惑的疑問,既然弛叫大家不要盲目地崇拜偶像,要遵從單一的神祇,那麼教堂裡的神像是怎麼一回事?又是天使又是聖母瑪麗亞,祂的意思不就叫我們別信祂以外的神,幹麼弄了一堆莫須有的聖者來混淆視聽呢?」
很自私的只准祂一神獨大,不允許他神侵權,瓜分人民對祂的信仰。
「妳的問題應該去請教神父,而不是我。」他還沒偉大到足以闡述神意。
「但你應該是新來的黑老師吧!傳道、授業、解惑是你的職責所在,你理應為我開悟。」神父不見得能回答她,上面那位老先生最喜歡出難題考驗牠的信徒。
「黑老師?」
一瞧他眉往下沉,頑皮的艾蓮娜故意大聲驚呼,「難不成你要我稱呼你送葬老師!通常只有葬禮才會穿著一身黑衣,敢問你是來憑弔我們,還是覺得教導我們這一班需要視死如歸的精神?」
她的話一出,哄然的笑聲隨即揚起,讓兩人同時意會到此時的不宜。
「回座位上坐好,我是妳的英文老師。」他拿下放在胸前的柔嫩小手,聲音低沉得像在警告。
「老師,要有點幽默感,你戴著墨鏡哪看得著路,要不要我幫你一個忙?」她悄悄地眨眨眼,帶著挑逗意味地拂過他的眼。
眼?!
雙目迸出冷厲的眸光,森冷如刀的直視輕掠而過的蝶翼,在艾蓮娜還沒來得及得意時,勝利的光芒隨著一抹黑暗而消失。
不過沒關係,她已經成功地讓墨鏡離開他的臉三秒鐘,讓她確實地看清他的長相,並由瞳孔中讀出他的真實身份。
可惜時間不夠長,否則她可以看入他靈魂深處,徹底閱讀這人的生平。
「妳會是個令人頭痛的學生。」藍亞特的嘴角上揚,似在埋怨羅絲莉修女的安排。
沒有老師希望自己班上有個古靈精怪的搗蛋鬼,功課好,成績好,好學好問,可是每丟出一個問題都是神也回答不了的無解,他開始懷疑羅絲莉修女是不是故意整他,才把他丟到邪教徒面前。
只因他不肯回英國接掌祖父的爵位,也不願放下現在的工作面對應負的責任,更不想公開兩人血濃於水的姑侄身世,所以她拐個彎給他出難題,表示她非常不滿意他的表現。
「謬讚了,老師,我一直韜光養晦,就怕人家發覺我的才能。」她又一眨眼,笑得好不天真。
那眼兒一眨,小嘴兒彎彎,本來要拉開她的藍亞特忽地一頓,伸向她的手居然撫向柔嫩如花瓣的桃頰。
也許他也察覺到自己的異常反應,咳聲輕起地握掌成拳,力道不重地往她額心輕推,意思是要她乖一點,別使心眼。
但其中的用意只有他最清楚,他試圖以玩笑式的動作來掩飾心中的浮動,不讓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影響他冷靜的心情。
「進教室,上課了。」他率先拉開距離,大步地走向高兩階的講台。
黑板上寫著值日生的名字,還有兩行抄自聖經的詩句,提醒著學生不要犯錯,神會懲罰她們的罪,天堂的大門將不會為罪人開敵。
即使在灑滿陽光的教室裡,仍不改其色的藍亞特依然以黑色為單一色彩,在一片花般的粉紅色系當中,那一身黑衣特別突兀,顯目而突出。
「等……等一下,老師,你會不會太偏心了……」氣弱的聲音由門口幽幽地傳來,飽含著貞子的怨念。
「是誰在說話……」一道蠕動的人蛹扶著門框爬立,藍亞特的眼中頓時多了一抹歉意。
「老師,你太不公平了吧!明明是我們兩人撞在一起,為什麼你只瞧見往前跌的艾蓮娜,卻不肯順手拉我一把,我是隱形人嗎?」怨吶!她真渺小得讓人視若無睹嗎?
跌得鼻青臉腫的謝淑女發出不滿的怒吼,自怨自艾的自信心正在萎縮,感覺自己比一粒米還不如地扶著腰,一腳高一腳低的讓某人愧疚。
若說看不到她未免太過矯情,一根大柱子杵著怎麼也無法忽略,他在伸手之際順便一撈並不吃力,為什麼在千鈞一髮時獨獨遺漏她?
沒來個英雄救美也就罷了,竟然盡顧著和人聊天,完全無視衝過頭的她還在地上呻吟,全身疼痛得沒力氣爬起來,急需他的強壯臂膀援救。
同樣是他的學生,差別有這麼大嗎?讓人很不是滋味地想踹他兩下。
「抱歉,妳下墜的速度太快,我來不及反應。」第一次,他說出言不由衷的違心之論。
事實上,他根本沒注意到謝淑女,當手攬住輕軟的物體時,眼中只剩下她的存在,目光轉動地注視贏弱如柳的年輕女孩,忘了天地仍在運轉。
她給他一種奇特的感覺,似末稍神經突有電流通過,大腦一麻地傳至指尖,擁著她的手臂感到一陣酥麻,似有蟲在攀爬,意圖鑽入表皮肌理。
謝淑女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咬著牙粗聲道:「你是說我太胖嗎?」
笑聲再起,一班四十二位學生,有四十雙眼睛看向她略圓的饅頭身材,十分同情她的營養過盛所帶來的後遺症,儘管她還不至於過分臃腫。
「不,妳想多了。」藍亞特未多做解釋,淡漠的視線並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你……」
「嘟嘟,上課了,別找新老師麻煩。」容貌秀麗的班長楊慧芳出聲一阻,要她盡快入座。
雖然很不甘心遭到忽視,綽號「嘟嘟」的謝淑女黑著一張臭臉走進教室,還很嘔地故意頂了艾蓮娜一下,宣洩不平。
其實她也不是真怪新來的代課老師沒及時拉住她,在走廊奔跑、追逐本來就是不對的行為,她不對在先,受到神的責罰也是應該的,好讓她反省今日的過失。
只是當拜拜大豬公的經驗太叫人難堪了,這年紀的女孩敏感又脆弱,心靈很容易受傷,她才拉不下臉承認自己是自作自受。
「老師,你叫什麼名字?」
「老師,你有沒有女朋友?」
「老師,你結婚了嗎?」
「老師,你為什麼要戴墨鏡?是不是晨光……」
「老師……」
還沒開始講課,活潑開朗的學生已先一步提出心中的疑問,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往上丟,聲勢之大蔚為浪潮,一波蓋過一波地雀躍不已。
為了平息鼓噪聲,靜靜看了全體學生一眼的藍亞特驀地轉身,拿起藍色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中文名字,然後徐徐回身,從容不迫地滿足小女生的好奇心。
「藍亞特,我的名字,未來三個月內將會常出現在妳們面前,還有,我沒有女朋友,但已有一位交往多年的未婚妻,戴墨鏡的原因是因為——習慣。」在某些場合,它能保護他免受邪惡力量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