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行?」她一副無辜受辱的表情。「我去剪個頭髮,你卻擅自翻閱我的私人檔案,現在又指控我是罪犯!」她的鼻子向前探。「親愛的老公,我才應該發火!」
「親愛的老婆,你殺了我的骨肉,我不在乎法律怎麼訂,但在我的字典裡這是犯罪行為!」
「殺了你的骨肉!愛說笑!」
「1986年D&C,帳單在這裡。」
「你為嬰兒著魔了,瑞克,你知道嗎?它使你誇大而且妄想。」
「那就好好解釋一番!」
她聳聳肩,淡淡開口。「我經期不順,所以動月經規則的手術。」
「需要在明尼亞玻市的某醫院秘密進行?」
「我只是不希望令你擔心,而且那時一天就出院了。」
「別騙我,南茜,這令你顯得更卑鄙!」
「我沒有騙你!」
「我把帳單給藍尼爾看過,他說是墮胎。」
她揚著頭,嘴巴緊繃,一言不發。
「你怎能這樣做?」
「我不必站在這裡聽你訓話。」她轉身欲走。
他扣住她手臂。「這一次你逃不了了,南茜。」他怒吼。「你懷了身孕,卻懶得告訴我,逕自決定結束孩子的生命,罔顧我懇求這麼多年!只是——撲!」他揮揮手。「刮除,彷彿刮除某些……垃圾一樣!絲毫不顧我的感覺,現在還說你不想聽這些?」他攫住她的前襟。「你究竟是哪種女人?」
「放開我!」
他揪高她的身子。「你能想像我作何感想嗎?你有沒有在乎過我的感受?」
「你!你!」她大吼著掙脫,跌跌撞撞地倒退幾步。
「你向來只在乎自己!你的需要,你的時間,你的住處!甚至連上床都得看你需要!呃,那我的需要又如何呢?」
他逼近一步。「你知道嗎,南茜?我再也不在乎你需要什麼了!」
「你不瞭解,你從不瞭解!」
「不瞭解。」他氣紅了臉,真想一拳揮上她美麗的臉龐。「不瞭解你逕自墮胎?天哪,這麼多年的婚姻,你究竟把我看成什麼?性伴侶?唯一重要的是你得到高潮,不是嗎?」
「我愛你。」
他嫌惡地推開她。
「狗屎,你知道你愛誰嗎?你只愛你自己,不愛別人。」
她冷冷地質問:「那你愛的又是誰呢,瑞克?」
他們沉默地相對。
「我們彼此心知肚明,不是嗎?」她堅持著。
「直到你變得不能愛之後,但甚至那時我仍然回到你身邊,試著再試一次!」
「噢,多謝你了。」她語帶嘲諷。
「但當時你也是說謊,根本沒懷孕,而我卻傻得相信你!」
「我說謊是為了留住你!」
「不,你是為了自己扭曲的需要!」
「哼,你活該!全鎮的人都知道你是她孩子的父親!」
他的語氣有些愧疚。「我很抱歉,南茜,我不是有意傷害你。」
「但是你現在要去找她,對嗎?」
他望著她變得感傷的臉龐,沒有說話。
「我依然愛你。」
「不要,南茜。」他轉開身子。
「我們都犯了錯。」她說。「但是我們可以重新來過。」
「太遲了。」他視而不見地瞪著窗外。站在他所愛但她憎惡的房子裡,他對這段失敗的婚姻深感悲哀。
她輕觸他的背。「瑞克……」她哀求著。
他驀地走開,拿起椅背的外套穿上。
「我會在母親家。」
他把拉鏈斷然地拉上,似乎暗示無可挽回。
「別走!」她開始哀哀哭泣。
「不要這樣。」他低語。
她抓住他外套的前襟。「瑞克,這次我會不一樣的。」
「別……」他扯開她的手。「你在使我們倆尷尬。」他將帳單塞進口裝裡。「明天我就找律師,要他即刻辦理離婚手續,否則我就另請高明。」
「瑞克——」她伸出一隻手。
他握住門把回頭看她。「今天我明白了一件事,你不應該養小孩,而我更不該求你。你不適合當母親,而我也不適合沒有一個家庭。我們都變了,對生活有不同的需求,多年前我們早該看清楚的。」他推開大門。「很抱歉我傷害了你,」他嚴肅地說道。「這不是我的本意。」
他走出去,輕輕拉上身後的門。
小城沒有秘密可言。不到幾天,梅琪已經聽說瑞克離開南茜,從此她就活在期盼中。當門外有車聲時,她總是佇足聆聽;電話一響,她就心跳加速地匆匆去接聽;如果有人叩門,她會手心冒汗,急急去開門。
但是瑞克送的玫瑰都枯乾了,她依然沒有他的音訊。
她對蘇珊呢喃:「你想他會來找我們嗎?」但蘇珊只是眨眼睛。
感恩節過了,12月8日開始下雪,她發現自己踱到窗前,凝視銀白的世界,納悶瑞克身在何處,她是否會再有他的音訊。
聖誕節即將來臨,梅琪寫信詢問凱蒂是否要回家,得到的卻是冷淡而否定的回答。那個聖誕節她過得五味雜陳——有了新生兒,卻失去其餘的家人,而且瑞克依然沒有音訊。新年時她許下心願,下決心將席瑞克撇在腦後,接受顯而易見的事實:既然到現在他還沒露臉,以後大概也不會出現了。
一月份,她帶蘇珊做例行檢查。在史特灣前等候紅燈時,她無意間瞥向左側,發現瑞克正自一輛嶄新的卡車上直視著她。他們倆都未曾移動,彷彿被釘住了一般。
她的脅骨發痛,令她呼吸困難。
燈號一變,她後面的車子猛按喇叭,但是她沒有移動。
瑞克的目光移向一雙興奮舞動的小手,卻看不見蘇珊的臉。
喇叭再次響起,梅琪換檔開動,然後由後照鏡看見他左轉,接著失去了蹤影。
稍後她落寞地告訴露露:「他甚至沒有揮手,也沒嘗試攔下我。」
露露第一次不知如何安慰她。
那之後冬季日漸嚴寒,哈町之家顯得巨大而空曠。梅琪以刺繡打發時間,但是她經常停下手,頭靠著椅背,想道:既然離開她了,他為什麼不來找我?
3月份,信件如雪片般飛來,要求預訂夏季住宿。梅琪明白自己必須有所決定,是否保留哈町之家。如果她想出售,時機最好在旺季開始以前。
4月份她請愛莎來估價。前院豎起待售招牌的那一天,梅琪帶蘇珊開車去綠灣,因為她不忍看見那塊招牌,並在家中等候陌生人侵入她投注那麼多心血的地方。
5月份碼頭被推下水,第二天蘇珊午睡時,梅琪決心乘機把碼頭漆上白漆。
她背對宅邸,跪在地上,頭髮上綁著紅色手帕,正探到椅子底下時,聽見朝她走來的腳步聲。她退後轉頭一看,只覺得所有的感情都爆開來。
身著白色牛仔褲、藍襯衫的席瑞克,正由碼頭向她走來。
看著他,她只覺得腎上腺素射向全身四處。喔,怎麼可能一個人的出現就足以改變一天、一年、一生的顏色!她忘了手中的刷子,忘了自己赤著腳、一身舊衣服,忘了一切,只除了漫長等待的面孔終於出現。
「哈羅。」他說道,彷彿天堂沒在她眼前突然敞開大門似的。
「哈羅。」她低語道,心跳如雷。
「我帶了件東西來送你。」他遞給她一個白色信封。
她過了半晌才強迫手臂移動,無言地接過信封,仰望他襯著背後的藍天——他的眼睛也是一樣的藍。
「請你打開。」
她把刷子放下來,擦拭雙手,顫抖地拆開封口,他靜靜站著注視她。她抽出裡面的文件展讀,顫抖的手扭曲了文件的一角。
事實根據、適用法條、判決請求、判決生效。
她抬起目光,眼神有些遲疑。
「這是什麼?」
「我的離婚證書。」
驚愕擠出了眼淚。她垂著頭,兩顆碩大的淚珠滾落紙上,她羞愧地用紙遮臉。
「喔,梅琪……」他單膝落下,輕觸她頭頂。「梅琪,別哭,哭泣的時候已經結束了。」
她感覺他的手臂收緊,明白他就跪在前方。他終於來了。煎熬已然結束,她敞開雙臂抱住他的頸項啜泣,心碎地承認道:「我還……以為你不……不來了。」
他用力抱住她的頭。「母親逼我承諾,離婚證書沒到手之前,不得來找你。」
「我以為……我以為……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她覺得自己結結巴巴又幼稚,但是她毫無心理準備,而喜悅是如此強烈。
「你以為我不再愛你了?」
「我以為這一生……我都會……孤零零的……蘇珊也無緣認……認識你,而我……我不知道沒有你怎麼過活。」
「喔,梅琪,」他閉上眼睛。「我來了,而且不會再離開。」
她靠著他哭泣,他的手撫摸她的頭髮。
最後他低語道:「我好想你。」
她也想他,但是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複雜的感受,失而復得的感覺彷彿苦澀化為甘甜,原來失落的心又返回原處。
她退後仰頭凝視他的臉。「你真的離婚了嗎?」
他用拇指擦乾她的眼睛,靜靜地回答:「真的。」
她顫巍巍地一笑,他的拇指不再移動,眸中的痛苦消逝了。他徐徐低下頭來,那一吻極其溫柔,混合著5月的氣息和淚水。他雙唇分開,試探性地品嚐一下,彷彿對眼前扭轉乾坤式的幸運難以置信。他們舌尖相抵,他移動頭部,嘴巴游移。他依然保持跪姿,雙手拉近她的臀貼著他。此刻只要親吻便已足夠,跪在5月的艷陽下,兩舌尖交纏,感覺離別的痛苦漸漸淡去,而今以後,人世間再無法律或任何人可以擋在他們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