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子她們還保持頻繁的聯絡,然後信件往返越來越稀少,減至一年一度的聖誕卡,最後終於斷了聯繫,音訊全無。
過了這麼多年還叫她打電話找露露?要說什麼呢?她們還有什麼共同點呢?
梅琪純然出於好奇,傾身翻閱菲力桌上的電話聯絡簿。是的,露露的名字還在上面:柯莉蘭(柯奎恩太太)。
梅琪衝動地拿起話筒撥號。
鈴聲三響之後,有人接起電話。「喂?」一個男孩聲音宏亮地開口。
「請問莉蘭在家嗎?」
「媽!」男孩吼道。「有人找你!」話筒砰的掉在木頭桌面上,片刻之後又有人拿了起來。
「喂?」
「柯太太嗎?」
「有!」
梅琪忍不住笑了。「露露,是你嗎?」
「哪位……」隔著電話線,梅琪依然能察覺彼端露露的驚訝。「是你嗎,梅琪?」
「是的。」
「你在哪裡?杜爾郡嗎?你能過來嗎?」
「我很想去,但是我在西雅圖。」
「噢,見鬼,等一下。」她扭頭對某人大叫。「泰德,去別的房間,吵死了。抱歉,梅琪,泰德和幾個朋友在爆玉米花,簡直吵翻天了。你好嗎?」
「還好。」
「真的嗎,梅琪?我在報上看見你先生飛機失事,本來想寄慰問函,可是正逢櫻桃收成,我忙得忘記了。梅琪,我很難過。我常常想起你。」
「謝謝你,露露。」
「你近來好嗎?」
「噢,時好時壞。」
「今天不好?」露露問道。
「呃……是的。以前更糟,但是……」梅琪突然崩潰了。「噢,露露,糟透了。凱蒂剛離家去念西北大學,我們『失親情感支持團體』裡有人自殺,而我正獨自坐在空的屋裡,納悶自己迷人的生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哦,梅琪……」
梅琪吸吸鼻涕。「我的心理醫生認為和老朋友談談會有幫助……所以我來向你哭訴,一如以往遇到男生的問題時一樣。」
「噢,梅琪,我早該先和你聯繫的。可是孩子一多,就叫人忘記廚房和洗衣房外還有其他的世界。梅琪,我真抱歉……噢,我真希望就在你身邊。」
「有時候我——我只想趴在你肩上嚎陶大哭,傾吐一切。」
「噢,梅琪……別哭。」
「對不起,這一年來我似乎只會哭個不停。這一切實在太難忍受了。」
「我知道,甜心,我瞭解。你盡量說吧,我在聽。」
梅琪擦乾眼淚,深吸一口氣。
「呃,我們『失親情感支持團體』試著向親人告別,這個練習終於使我瞭解菲力已經一去不回。」梅琪毫無保留地傾吐胸中塊壘,彷彿多年來她和露露未曾分開一般。她談到自己和菲力多麼幸福,她如何勸他不要踏上那架飛機。噩耗傳來,她如何憂心仲忡地等待死者名單,以及葬禮上沒有遺體,卻有鎂光燈不斷閃爍的那種怪異感覺。
「人一守寡,朋友似乎都當她得了麻瘋病。別人雙雙對對,自己形單影隻,吃飯、玩橋牌都自己一個人。菲力死後,俱樂部裡竟然有兩個朋友趁著太太不注意地向我求歡,那之後我謝絕俱樂部所有的活動,直到去年春天一個朋友說服我接受邀約。」
「情況如何?」
「簡直一團糟。」
「他是皮法蘭那種人?」
「皮法蘭?」
「對呀,你記得吧?處處想上壘佔便宜的那個?」
梅琪爆出大笑,笑得倒在沙發裡。好一會兒後,露露才嚴肅地問:「談談那傢伙吧,他是不是迫不及待想欺負你?」
「對極了。凌晨一點就在我家大門口,簡直可怕極了。露露,我當時憤怒不已,當他的面摔上前門,進屋做牛肉丸!」
「牛——肉九!」露露哈哈大笑,幾乎說不出話來。
梅琪首度在羞辱中發現一絲的幽默存在,忍不住和露露一塊笑了。
「和你聊天真好,露露,我已經好幾個月沒笑得這麼開心了。」
「呃,至少我除了下蛋,還是有其他優點的。」
她們又笑了好一陣子,梅琪才嚴肅地說:「我真的變了。」她舒適地坐在椅子裡,玩弄著電話線。「長期缺乏性和親密的感情使我變得退縮。出去約會,每當對方試圖吻我,我就渾身僵硬,讓自己成了大傻瓜。已經兩次了。」
「嘿,別著急,梅琪。不過兩個約會而已,再過一陣子就好了。」
「是啊……呃……」梅琪歎息地承認。「但你也明白有時性慾會蒙蔽人的判斷能力。」
「好吧,淫蕩的老女人,既然你的告白沒有嚇死我,你覺得好些了吧?」
「那當然。」
「咻,真教人鬆了一口氣。」
「費醫生建議我們打電話和老朋友聯繫,談談往日無憂無慮的時光,你果真沒讓我失望。」
「我真高興你打電話來。你和小魚、麗莎或者德妮談過嗎?她們一定會很高興聽見你的消息。」
「好久沒和她們聯絡了。你有她們的電話嗎?」
「當然有。小魚住威斯康辛的布魯塞爾,麗莎在亞特蘭大,德妮就在綠灣。等一下,我把電話號碼念給你聽。」
露露念了幾個電話號碼,除此之外,她還建議梅琪也和一些男同學聯絡一下。
「我也有席瑞克的電話號碼。」
梅琪倏地坐直身體。「瑞克?」她沉默數秒鐘。「我不能打電話給他。」
「為什麼?」
「呃……因為所以。」因為高中時代梅琪和瑞克曾是既怕被抓到或懷孕,又想偷嘗禁果的戀人。
「他就住在溪魚鎮,和他父親一樣,經營租船公司。」
「露露,我說我不能打電話找他。」
「為什麼?因為你任他予取予求?」
梅琪張大嘴巴。「露——露!」
她噗哧一笑。「當時我們並非無話不談,對嗎?別忘了畢業舞會後我也在他父親的船上。除了那件事,你們還能在船艙做什麼?但那又何妨呢?我相信瑞克一定會樂於聽見你的消息。」
「但是他結婚了,不是嗎?」
「對,他老婆是個大美人,就我所知他們很快樂。」
「這就對了。」阿們。
「梅琪,長大吧,我們都是成人了。」
「可是我要和他說些什麼呢?」
「說『嗨,瑞克,你好嗎?』」梅琪幾乎能看見露露揮著手。「我怎麼知道呢?我只是順便把電話號碼給你,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梅琪不再爭論。「我真的很感謝你,露露,你正是醫生給我的處方。」
「別這麼說,梅琪,我們是好朋友。現在你好些了嗎?不會做傻事了吧?」
「我覺得好多了。」
「確定嗎?」
「是的。」
「好吧,我必須叫孩子們上床了,再聯絡好嗎,梅琪?」
「好的,再見,露露。」
梅琪掛斷電話,微笑著慵懶地坐在椅子裡,一連串愉快的回憶閃過眼前。露露一點也沒變,高中時代幽默善良的個性一如往昔。而藉由她,梅琪和過去似乎又有了聯繫。
她傾身注視紙上的電話號碼:小魚、麗莎、德妮、柯大衛、羅肯尼,都是高中的死黨和老同學。
還有席瑞克。
不,我不能打電話給他。
她沉思好半晌,起身走向書架取出一本皮面燙金已失去金色光澤的紀念冊,掀開封面,看見露露、德妮、麗莎、小魚和她自己的照片。當時她們是多麼天真無邪、無憂無慮。
還有瑞克。17歲的他英俊而高大,透過黑白照片,梅琪開始想像他湛藍的眼睛、金色的頭髮和古銅色的皮膚。
席瑞克,我的初戀情人。
她翻開扉頁,上面有他龍飛鳳舞的筆跡。
親愛的梅琪:
我沒想到會這麼難以下筆。這是多麼美妙的一年,我還記得第一次你答應讓我送你回家時,我在心裡大叫「哇」!而今畢業在即,我依然記得第一支舞曲,我在雪橇上第一次吻你,還有球隊休息時間裡,我偷窺你們啦啦隊練習。我花許久才鼓起勇氣約你,而今真希望自己不曾猶豫,陡然浪費三年的時光。我永遠忘不了瑪麗號的那一天,還有蘭園那一夜。我到史特州立大學以後,一定會天天想你,別忘了我們感恩節,聖誕節有約。記得穿粉紅色的,因為你穿粉紅色最美。我永遠忘不了你,我的梅琪。
愛你的瑞克筆
想到瑞克,她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鄉愁。露露說得沒錯,我們都已長大成人,而且他又有個快樂的婚姻。身為多年老友打電話給他,對他的婚姻或是我自己又有什麼影響?這只是友善的問候而已。
梅琪決定聽從費醫生的建議,拿起話筒開始撥號。
第二章
電話鈴聲驚醒熟睡中的席瑞克。身旁的南茜咕噥地翻個身,他探手拿起桌上的電話。
「哈——」他清清喉嚨。「哈羅?」
「哈羅,席瑞克在嗎?」
「哪位找他?」他粗聲問道,看了電子鐘一眼。
「施……呃,畢梅琪。」
「誰?」
南茜懊惱地翻個身。「誰這麼晚還打電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