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看見他的車子停在你家門前,然後你們一早就到史特灣吃早餐。現在凱蒂又說他在大風雪夜來看你!」
梅琪摔下菜刀,憤怒地攤開雙手。「噢,老天爺!他不過借我卡車去載傢俱!」
「那是你的說法,梅琪!」
「而且你也知道他救了凱蒂!」
菲娜嗤之以鼻,揚起一道眉毛。「老實說,我不想聽細節。你要記住自己不是十來歲的少女,而且別人沒有忘記你們高中時是一對!」
「那又怎樣?」
菲娜逼近一步。「他有家室,梅琪。」
「我知道。」
「他太太常常不在家。」
「我也知道。」
菲娜遲疑半晌,挺直肩膀說道:「你不在乎,對嗎?」
「我不在乎那些捕風捉影的風言風語,」梅琪將火腿片放進盤子裡。「他只是朋友。那些人一定閒得沒事做才繪聲繪影,閒言閒語。」她挑釁地斜睨母親一眼。「那也包括你,母親!」
菲娜肩膀一垮。「噢,梅琪,你真讓我太失望了。」
站在母親前面,梅琪更是失望至極,她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我知道,媽,」她沮喪地回答。「我怎麼做似乎都無法討你歡喜!」
直到她的眼淚終於湧出來,菲娜才上前一步搭住她的肩。
「梅琪,你知道我是為你的幸福著想。」
菲娜曾幾何時關心過別人的「幸福」?事實上她反而像是見不得別人快樂幸福。但是為什麼呢?因為她自己不快樂嗎?因為多年來由於她的冷漠,迫使她的丈夫退縮,兩個人等於過著分居的生活?或是一如梅琪所懷疑的,她在嫉妒,嫉妒她和菲力婚姻美滿?事業成功?或者是她的生活方式?財富?難道菲娜心眼狹小得不願看見女兒比自己更好?或者只是她慣於發號施令,要求別人遵從?
無論原因是什麼,廚房的一幕已經給聖誕夜蒙上一股陰影。她們一心期望一天結束,吻別時,菲娜和梅琪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聖誕節那一天,梅琪受邀到露露家,但是凱蒂說她不想和一堆陌生人在一起,寧願獨自去外婆家。
第二天,凱蒂的車子裝上行李,梅琪陪她走上山坡。
「凱蒂,我很抱歉今年的聖誕節有些不歡而散。」
「呃……」
「而且我們的爭吵也令我遺憾。」
「我有同感。可是,媽,求求你別再見他。」
「我已經說過了,我沒有見他。」
「但是我聽見你和外婆的談話,而且我有眼睛,我看得出他很英俊、你們相視的眼神,還有你們相處融洽的情況。你知道那可能發生,媽。」
「不會的。」
聖誕節過後的日子灰色而陰鬱,梅琪一直牢記她的承諾,再次專心準備明年春天開業的工作,由於忙碌,她不再想念席瑞克。但是偶有空閒,她仍會發現自己一動也不動地佇立著凝視窗外,他的臉在雪中似乎清晰可見。臨睡前那心靈脆弱的時光,他會再次出現眼前,她會再次回憶他們相擁而立的喜悅。
然後凱蒂的警告便會在耳邊響起,她只得蜷縮身體,強迫自己撇開他的影像。
除夕夜馬可請她上餐廳,但是她決定和露露一起去參加宴會。一月份的第二周,馬可再次邀她參加博覽會,她依然拒絕。
一月份第三周的某個晚上,她坐在廚房構思宣傳手冊,突然有人叩門。
她掀起窗簾一探,和瑞克面對面。她開了門,這次沒有笑臉相迎,只是一個保守的婦人望著一個深受困擾的男人。
好半晌他們都無言以對,直到他訥訥地說聲「嗨」。彷彿他來這裡是出於內心交戰的失敗。
「嗨。」她沒有邀請他進門。
他嚴肅地凝視著她:一件紅白相間的大號T恤、只著襪子的腳、頭髮綁成馬尾。他一直努力避開她,詳細分析自己的感情,同時也給她時間。他的心中罪惡感和慾望、恐懼和希望交雜。他猜想她也有相同的心境,她的冷漠和退縮也都在他意料之中。
「我可以進來嗎?」
「不行。」她依然擋在門口。
「為什麼?」他靜靜地問。
她真想縮成一團,嚎陶大哭,但她只是漠然地回答:「因為你有家室。」
他垂頭喪氣地合上眼睛,文風不動地站著差不多有一輩子那麼久。她靜靜地等待他離去,好免掉自己因女兒和母親雙雙指控而引發的罪惡感。如果可能的話,她真希望不再受他誘惑,也不再回憶。
她等了又等。
最後他深深吸口氣地抬起頭來,眼中充滿苦惱,嘴角下垂。「求求你,我必須和你談一談。梅琪,求求你。」
她望一眼地停在路邊的卡車,上面漆著他的姓名和電話號碼。
「你知道嗎?我能清楚地數算你離去後的分分秒秒。你這是在困擾我,使一切更加困難。」
「四個星期兩天又十小時,誰說這很容易呢?」
她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彷彿他伸手碰了她一般。她顫巍巍地吸口氣,揉揉手臂。「我們實在很難談……談——」她攤開雙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們究竟在做什麼,瑞克?」
「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我不知道你的感受,但是這一切把我嚇壞了,梅琪。」
她內心震顫,身子卻仍僵在原處。畢竟氣溫是零下五度,他們不能永遠站在敞開的門口。她終於屈服地退後。「進來吧。」
這時他反而遲疑了。「你確定嗎,梅琪?」
「是的,進來吧。」她重複一句。「我想我們的確需要談一談。」
他關上門,脫掉外套坐下來,臉上依然是認命的表情。她問也不問他逕自泡咖啡,知道他們兩個都需要。
「你在做什麼?」他看著桌上的資料問道。
「設計觀光手冊裡的廣告。」
看著桌上的構圖,他只覺得彷徨、空虛又迷惘。「上次的餐會你沒到。」他忘了手中的紙片,目光只是追隨著她的身影。
「是的。」
「那表示你在避開我嗎?」
「是的。」
原來他沒看錯,她也是飽受折磨。
她忙著準備咖啡、糖和奶精,直到水沸騰把火關小後,才轉過身來,發現他正望著自己,臉上滿是苦惱。
她終於坐回位子上,冷靜地迎接他的視線。
「聖誕節過得還好嗎?」她問道。
「一堆狗屎!你呢?」
「一團糟。」
「你要不要先說說你的?」
「好吧!」她深呼吸,決定直言不諱。「我母親和女兒指控我和你談情說愛,經過可怕的爭吵,她們雙雙怒沖沖地離開,至今還沒碰過面。」
「唔,梅琪,我很抱歉。」他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沒有必要。」她縮回手。「不論你信不信,我們的爭吵主要在於我越變越獨立,其次才是你。事實上,我逐漸明白母親不喜歡我,而且我正學習克服這種認知的愧咎感。至於凱蒂,她還困在菲力死亡的陰影下,而且這年紀的女孩向來很自私,以後她自然會改變想法。現在談談你的聖誕節吧,南茜喜歡你送的耳環嗎?」
「非常喜歡。」
「那還會有什麼不如意呢?」
「我不知道。」他閉上眼睛,深呼吸再慢慢吐氣。然後他突兀地傾身,雙眼直盯著她。「只是突然間,我的婚姻、我的人際關係和未來全變得毫無意義。看著麥克和貝拉,似乎人生就應該像他們那樣。但是事實不然,而且我瞭解根本沒指望變成那樣。」
他沉默地凝視梅琪,眼角和嘴角依然帶著苦惱的痕跡。他們相對而坐,目光交鎖,明白兩人的關係已經來到無法轉圜的一點,駭然察覺它將如何震撼他們和其他人的生活。
「我是對她沒有任何感覺了。」他靜靜地承認。
原來如此,梅琪心想,原來這就是婚姻破裂、外遇開始的轉折點。她狼狽地起身關掉爐火,倒了兩杯咖啡。當她再次坐下後,他靜靜地瞪著杯子良久良久,才抬起頭來。
「有些話我必須問你。」
「問吧?」
「那夜我送凱蒂回來,在門口那一段究竟是什麼?」
當時她打破禁忌的回憶溫暖地湧上心頭。「一個錯誤,」她回答。「而且我很抱歉,我……我無權……」
他緊盯著她的眼睛。「這不是很好笑嗎?感覺上你卻似乎有權利。」
「當時我很疲倦,又十分擔心凱蒂的安危。當你送她安然歸來,我十分感激。」
「感激?只有這樣而已?」
糾纏的目光使她感覺內心的決心正逐漸崩塌。
「你究竟要我怎麼說?」
「我要你說幾分鐘前我進門時,你想說的話。我們所談的是我們已經愛上對方。」
她宛如遭電擊般地大吃一驚,只能目瞪口呆,心怦怦跳地瞪著他。
「愛?」
「我們曾經愛過一次,應該很善於辨認愛情。」
「我還以為你說的是……一段外遇。」
「外遇?那是你想要的嗎?」
「我什麼都不要,我……」她突然用雙手摀住臉。「噢,天哪,這段談話真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