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瞧那荷包還在路中間,被路人踩過了,被馬車輾過。來來往往的人車,一下下踐踏過荷包,那踏過荷包的馬蹄,踩過的足靴,都像踏在他心上……
「蒼」啄了啄主子的臉,像問著——要不要它去撿?
司徒劍滄搖頭。不,不能帶著她的東西,不允許再被她擾亂心思,但又不肯就這麼走開……
他看著路中亮紅色的荷包,變成灰黑的荷包,那飽挺亮靚的外型,不敵連番踐踏,變得扁爛。駐足在街上,這樣呆望個死物,真傻啊!他也不明白,既然狠心拋下了,為何又離不開?
終於,有人發現荷包,撿起來。司徒劍滄眉心一凜,面色不悅。撿起荷包的,是個流鼻涕流口水的髒乞丐,乞丐呵呵笑地握著荷包,愛不釋手地摸了摸,帶走了。
「請留步。」司徒劍滄追上去,攔住乞丐。「對不住,這是我的荷包。」
乞丐瞧著司徒劍滄,黑髒髒的手,緊拽著荷包,護在胸前。頓時司徒劍滄頭皮發麻,好像那髒手拽著自己。
他拿了十文錢,塞給乞丐。「拿去,荷包還我。」
乞丐不放手,對司徒劍滄笑,露出黑黃黃的牙齒,還很親愛地親吻荷包。
夠了!司徒劍滄快吐了,忙賞他一兩白銀。
乞丐抓緊白銀,鬆了荷包。
司徒劍滄趕緊拿了荷包走,又氣又噁心。疾步回客棧,忍耐著反胃的感覺,握著髒荷包,像握著死老鼠。
該死的阮罌,該死!
回到客棧房間,跟店家要一盆水,將荷包洗了又洗,搓了又搓,再換一盆水,又洗了洗再搓了搓,第三盆水,繼續,重複以上的動作。最後打上皂子,直洗到荷包褪色,整間房瀰漫皂香,這才終於安下心,吁了日氣。
他一抬頭,怔住。窗外,天色黑了,蒼站在窗沿上,黃眼睛盯著自己,好像在嘲笑主子的愚蠢。
握著荷包,恨恨地低頭,又無奈地笑了。
「蒼,待我進宮參加殿試,你便代我去跟著阮罌,陪她身旁。」
他的心,不亂了,也不再反抗她了。瞧這荒謬的處境,他承認,自己是愛上她了。承認以後,心如明鏡,接受愛的同時,躁鬱之心平順了。不反抗愛情,因為那只會令自己變得很分裂,快精神錯亂。
司徒劍滄抬眼,凝視蒼。
「很可笑吧?」他摸了摸鳥兒,彈熄燭火。
司徒劍滄便沈沒在憂鬱的黑暗之中,帶著對阮罌的感情,走向宿命的旅程。
☆☆☆☆☆☆☆☆☆☆ ☆☆☆☆☆☆☆☆☆☆
喜酒喝了,新人拜過堂,送入洞房去了。
新郎掀頭蓋,高家伺候兩位新人的女婢講完了吉利話,她們曖昧地眉來眼去,竊笑著,祝福兩位新人。
房間佈置得喜氣洋洋,床頂繫著紅絹。
阮罌與高飛揚並坐在床鋪,他們看女婢們關門離開。
然後,兩人不動聲色,靜靜坐著,接著——
高飛揚問阮罌:「接下來呢?」
阮罌回高飛揚:「要跟我睡嗎?」
高飛揚整個人彈到床角。「妹子,你講話一定要這麼直接嗎?我只是問你接下來要幹麼,跟睡不睡有什麼關係?」
阮罌雙手往後撐在床上,覷著他。「據我側面的瞭解,以及出嫁前娘的指導,照一般狀況,現在我們是要抱著睡的。」
真虧她講得臉不紅氣不喘,高飛揚反聽得汗如雨下,面孔脹得通紅。「我不想抱你……而且我們之前的協議,就是不要抱啊!」
「我知道,我開你玩笑,別緊張好嗎?」很好很好,大家有共識。
「可是……我們就這樣坐到早上嗎?」
「那怎麼行,累了一天,我想睡了。」阮罌躺下,蓋被。
「我怎麼辦?」高飛揚還團在床角。「我也很累,我也想睡。」
「睡啊。」
「一起?」
「對啊。」
「這……好像對不住壯虎,而且,我不習慣跟人睡,還有,我們這樣睡不大好吧,萬一……」
阮罌打呵欠。「大少爺,躺下吧!我相信就算我們這樣睡一百年,我們之間還是清清白白,什麼都不會發生。」
高飛揚是女的,不是男的。在阮罌眼中就是這樣。就算高飛揚想對她怎麼樣,憑她跟司徒劍滄學來的武功,應付他綽綽有餘。何況,高飛揚還比較怕她會對他怎麼樣。
高飛揚做了個很娘的舉措,將枕頭拿來,放床中間,把床隔成兩邊。床很大,就算隔起來,還是很寬敞。佈置好了,高飛揚才躺下,不習慣有人在旁,他翻來覆去,心情很緊張。他想,要是身邊躺著的是壯虎就好了……
阮罌一彈指,將臘燭滅了,驀地房間暗下。
「你幹什麼?」高飛揚猛地坐起。
「滅了臘燭。」
「為什麼?我喜歡房間亮著。」
「亮著怎麼睡?」
「暗暗的很恐怖,我怕鬼。」
看!莫怪阮罌不把他當男人.阮罌憋住笑。「那要不要我講床邊故事給你聽?」
高飛揚安靜下來,一會兒後,語氣很受傷地說:「你諷刺我對不對?我聽得出來,你在笑我膽小對不對?其實你看不起我,覺得我沒用,對不對?」
唉!心靈脆弱的傢伙。「好啦,睡吧,想那麼多幹麼?」阮罌翻身,閉眼,睡了。
高飛揚也翻身,背對她,但睜著眼,他睡不著。又過一會兒,房間響起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阮罌問:「哭什麼?」
高飛揚抱著枕頭,哽咽道:「覺得自己很沒用……大婚之日,兩個不愛的人躺一起,睡在同一張床,我想了又想,這實在夠荒謬、夠可笑的。」
「早叫你反對,你又不敢忤逆你爹娘。我知道,你希望躺在一起的是王壯虎,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不是說為人子女應該要聽父母的話,早先你還勸我呢!」
「假如你是我呢?你敢跟父母講實話嗎?」長大了,被世俗觀念束縛,本來覺得喜歡王壯虎是很自然的事,可現在不敢大聲捍衛自己的感情。
「嗯……假如是我,我會試著講吧。」
「喔,可我不敢,難怪壯虎老嫌我沒用。」說著,又啜泣了。
「我拜託你不要哭哭啼啼的好不好?蠢物。」
「你就不會說點好聽話安慰我嗎?我都這麼難過了,你真無情。」
「安慰的話如果對事情有幫助我會說,但於事無補啊。」聽,聽,這不是師父說過的話嗎?唉,連講話口氣都像師父了。這叫做潛移默化?還是用情太深?
高飛揚被罵得更難過了。「我又不是一定要對事情有幫助,我只是希望你瞭解我多痛苦,那我會好過一點啊!」
聽,聽,角色顛倒嗎?怎麼一句句都像她說過的?阮罌忽爾面色黯然。處處感覺得到師父的影子,是因為她太想他的緣故嗎?
「好啦,我帶來的那個丫頭很靠得住,將來叫她幫你聯絡王壯虎,你們還是可以常碰面,別哭了。」
☆☆☆☆☆☆☆☆☆☆ ☆☆☆☆☆☆☆☆☆☆
皇朝今日舉行殿試。禮部會試中脫穎而出、來自全國各地三百名貢士,彙集皇城,從中左門魚貫入殿,經點名、散卷、贊律、行禮等種種儀式禮節,參加名義上由皇帝主考,實則由八名主考官監考的殿試。今次考題為《有物混成賦》。
當三百名貢士忙於伏案、針對考題、發表見解、作出對策文時;當八名考官、十六隻眼睛監視考生狀況時,有雙眼睛!圍住考區布簾跟布簾間的縫隙!偷偷覷著裡邊狀況。那雙美麗眼睛,追逐的,是貢士群裡最最卓然出色的俊男子——司徒劍滄。
眼睛的主人,身份尊貴,可再怎麼尊貴,為了偷看考生,這會兒不顧鳳體,跪趴在走道,雙手抓著布幕,看得欲罷不能。
「公主瞧見他了嗎?」伺候她的老嬤嬤問。
「是他,是司徒劍滄。!」長公主笑了。
自那次別後,曾派人去跟什居士打聽過司徒劍滄的來歷、消息,得知他將參與殿試,就密切注意著。好陣子不見,他還是那麼輕易就讓她心坎小鹿亂撞。
「三百名貢士裡,就他儀表最出色,其他看起來像草包,丑不拉幾。」
「換我看!」還有雙眼睛,跟長公主一樣興奮地想瞧司徒劍滄。「哪一個哪一個?姊姊說的是哪一個啊?」說話的是小長公主兩歲的皇太子。
長公主指給弟弟看。「就他,上回打我耳光的就是他。」
「哇!他就是你說的,被七把刀架著還敢罵你的人嗎?」
「是啊,了不起吧?」
「了不起。」
「性格吧?」
「性格。」
「我希望他拿狀元。」屆時父皇就會賜官,以後她就能常見到他。
「我想跟他做朋友,他敢打姊姊,一定是個好厲害的人。」
呃……嬤嬤聽得冷汗直流。「長公主,皇太子,這事千萬別說出去,要讓皇上知道,是砍頭的死罪啊。別說狀元,不死就萬幸了。」嬤嬤哭笑不得,這兩位皇室姊弟,竟著迷一個敢忤逆皇親的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