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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亦舒

  一旁一直有警方人員在記錄他倆對話。

  「這位吳小姐,真對不起你。」郭氏羞愧低頭。

  乃娟覺得這個道歉她受之無愧,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頭皮上的縫針。

  她問郭氏:「你深愛她?」

  「是,」他飲泣,「我夢見她向我哭訴,叫我替她復仇。」

  「她是一個極度自私的女子,配不上你。」

  「但是我深愛她,她笑的時候,神情可愛  ---  」郭氏用手掩臉,不再言語。

  他承認蓄意傷人罪。

  就在這個時候,警方帶了一個人進來。

  「譚小姐,請到這邊。」

  是乃娟的前任助手譚心。

  譚心臉色煞白,雙手顫抖。

  「郭守威,你認得出這位小姐嗎?」

  郭氏抬起頭,盯著譚心,譚心忽然作嘔,由警察扶著離開。

  但是郭守威茫然,他認不出譚心,他也不認得吳乃娟,他只想重創一人洩憤,不幸選中吳乃娟。

  潘督察進來說:「譚女士已承認她一時貪玩,扮演輔導員,她以前也試過這樣做,只是這次出了毛病。」

  乃娟吁出一大口氣。

  「這譚心怎地頑皮,不知後果嚴重。」

  師傅不在,徒兒作反,差點鬧出人命。

  乃娟站起來,發覺雙腿發軟。

  至中緊緊扶看她。

  在休息室潘督察稱讚乃娟:「吳小姐,你真是一個優秀的輔導員,幾句話令人心服口服。」

  乃娟笑笑。

  「吳小姐,」潘督察忽然嚅嚅,「我也有事請教。」

  乃娟看看他。

  潘督察歎口氣,「我妻子嗜搓牌,上落有限,從不過份,只是自早到晚,一天七八小時花在牌桌上,無甚出息,長年如此,勸她又不聽,實在令我煩惱。」

  「家裡可有工人?」

  「有兩名傭人,我最近升職,加了薪水。」

  「子女功課成績如何?」

  「中上。」

  「你生活不受影響?」

  「我回家牌桌已經收起。」

  乃娟笑了,「中年太太,有一點嗜好,無可厚非。」

  「但是  ---  」

  「你要她聽你話,一個缺點也不能有,可是這樣?」

  「用那個時間去學習英語,她已考到學位。」

  「潘督察,人各有志。」

  潘督察搔頭,「被你一說,又好似不是壞事。」

  「除此之外,她可是一名好妻子?」

  「九十分,尤其孝順我母親,事實上,家母也是麻將搭子之一。」

  乃娟微笑,「我是你,送一副象牙麻將牌,作為獎勵。」

  潘督察駭笑。

  乃娟說:「你回去想想就明白了。」

  走廊上遇見譚心。

  她一見乃娟便痛哭。

  乃娟把她摟住,譚心索性靠在她肩上嚎啕。

  「我害死你,我害死你。」

  乃娟歎口氣,「我沒死,你也不是存心害我。」

  「我見好玩,這班成年夫婦有事不在屋裡解決,竟到政府機關找陌生人訴苦,再荒謬沒有,於是信口開河,說他們幾句……」

  譚心泣不成聲。

  「事情已經了結。」

  李至中心裡有氣,不以為然,「傷勢尚未完全痊癒。」

  譚心說:「我良心一輩子不好過,吳小姐,我給你為奴為馬,隨便你吩咐。」

  至中在一旁冷冷說:「法律上允許嗎?」

  乃娟想一想,「你替我做五百小時義工。」

  「好,好。」

  「每星期十小時,做足五年,專門照顧兒童癌症醫院病人,馬上去。」

  「是,是。」

  「大家都累了,回家吧。」

  至中在車上高興地說:「乃娟,你表現良好。」

  「你的意思是,我完全是一個正常人,沒變白癡。」

  至中坦白,「我當然擔心你不能百分百復原。」

  「真是神跡,看素描結果,左邊頭顱根本像是爛玻璃瓶子。」

  至中點點頭。

  乃娟把頭靠在他肩上,覺得安全可靠,他的肩膊特別圓潤厚實。

  至中咳嗽一聲,又唔嗯一聲。

  「你有話說?」乃娟訝異。

  「請到舍下詳談。」

  「可是又要回硅谷了?」

  「回去再說。」

  尾聲

  到了他家,他請乃娟在籐椅上坐好,端一杯茶給她,乃娟訝異,「為甚ど把我當太婆。」

  他到書房轉一下,出來的時候,手上有一束小小玫瑰花。

  至中接著在乃娟面前半跪下來。

  「乃娟,本來應當先知會雙方父母,但是現在是我倆當家,自己作主,我向你求婚,盼你答應我。」

  乃娟凝視他。

  內心有一把聲音同她說:「好答應了,等了那麼久,經過那麼多,已有默契,也該落實了。」

  但是一方面她又想,吳乃娟,你做了婚姻輔導員那麼久,你對婚姻真的尚有信心?

  至中急了,額上冒出汗來。

  若果家裡三姑六婆兄弟姐妹一大堆,那就根本不必結婚,天天說說笑笑吃吃喝喝過日子,但是乃娟孑然一人。

  她需要一個家。

  她臉色漸漸緩和,她碓實敬愛這個人。

  在困難時,她願意照應他幫他打點生活瑣事,順景時又樂意與他共享榮華富貴。

  她與他不愁沒有話題,彼此都認為對方是好伴侶。

  乃娟握著至中雙手。

  唉,死就死吧。

  乃娟對至中說:「我答應你,做你的妻子,是我榮幸。」

  至中鬆口氣,跌坐地上,索性在地上打個滾,喜心充滿胸膛,他跳躍起來,伸出手,碰到了天花板,歡呼幾聲。

  跟著,他背著乃娟,滿屋跑。

  乃娟伏他背上也笑。

  他跑出屋去,在前花園不知怎地絆到一塊石頭,向前撲去,兩人一起作滾地葫蘆。

  乃娟扶著膝頭雪雪呼痛。

  「對不起,連累了你。」

  乃娟溫和地答:「不怕,同舟共濟。」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因為兩人志同道合,從未想過要舉行盛大儀式,宴客或是打扮成參加化妝舞會那般,所以十分輕鬆簡單。

  一起去登記註冊,職員問:「想挑甚ど時間?」

  乃娟像約牙醫一樣,「星期一上午十時吧。」

  她邀請碧好任證婚人。

  電話裡,碧好一知道消息,忽然飲泣。

  事後乃娟感慨,「人類真奇怪,歡喜也哭,悲傷也哭。」

  至中說:「不要想太多。」

  乃娟提醒他,「要置家了。」

  兩人逛半日傢俱用品店,只添了一隻微波爐煮蛋器,價值廿七元半。

  「從此不必用定時器算準兩分半鍾烚半生熟蛋了。」非常高興。

  原來,那樣小事,有人分享,也是幸福。

  至中通知了利家亮。

  家亮說:「真替你倆高興。」

  「你呢,家亮。」

  「還需尋覓。」

  「我真幸運,你叫我娶一個需要三聘之禮才能過門的女子,我會吃不消,在報上讀到某名人結婚可以結三日三夜,吃完又吃,玩了又玩,真覺詭異,婚姻,不是婚禮。」

  這話的原創人是吳乃娟。

  「我會準時出席。」

  那天下午,至中對乃娟說:「新居隨時可以入伙,有時間的話,把雜物收拾一下。」

  「阿,開始奴役我了。」

  「是,日以繼夜,不停操作,煮飯洗衣灑掃庭廚,生兒育女補習功課……嗯,還漏了甚麼?」

  乃娟看著他笑,「好好好。」

  趁他出去了,她還是替他收拾雜物。

  做得悶了,她坐下來看影碟,乃娟挑了北非諜影。

  影碟有點怪,看仔細了,這一張軟件,卷標上卻寫著卡薩布蘭卡。

  這是怎麼一會事?

  放計算機上打出來,卻是乃娟的照片。

  自己看自己,感覺怪怪,卻又有點溫馨。

  照片是幾時拍下的?

  乃娟永遠穿灰色與深藍色,很難分辨正確時間,約莫是受傷之前吧。

  在泳池邊,在書店,街上,甚至家門前,照片中的她從不面對鏡頭,她好像不知有鏡頭對著她。

  這些,都是至中偷拍的照片。

  咦,乃娟對這些,不是已經全無記憶了嗎。

  受傷後她表示忘記有利家亮這個人,還有,也不記得至中曾經受委託跟蹤過她。

  是照片突然令她恢復記憶?

  當然不是。

  為著簡化生活,為著使至中剔除芥蒂,乃娟才說失憶。

  很多時,不提起就是不記得,在適當的時候可使友誼或感情長存,不想計較,認為對方的情誼瑕不掩瑜,又何必記性太好。

  不記得了。

  真的不記得?我不相信。

  我不是要叫你相信。

  是選擇不去記得吧。

  正是。

  至中也十分接受她不復記憶這件事。

  他一直保留著照片,並沒有交出給利家亮。

  乃娟發覺軟件貯藏了幾百張照片。

  有一批近照在他家裡拍攝,他家正舉行宴會,人頭湧湧。

  噫,這是阿瞿慶祝升職,乃娟被誤認為之之那次,他們說至中出差在外。

  很明顯,那一日,他在屋內。

  他躲在人群中替她拍下照片,捕捉她的寂寥與失意。

  他知道她去找過他,他已知道她已回心轉意。

  原來他一直在她身邊。

  所以,當暴徒出現,他可以及時救到她。

  乃娟立刻把軟件取出,放回原處,不想被他發現她看過這些照片。

  別再收拾了,各自保存一點秘密比較好。

  她坐在籐椅上微微笑。

  不知不覺睡著了。

  至中回來,見乃娟似稚兒一般無論在何時何處都睡得著,有點心痛,腦部受過傷到底不一樣,容易累,精神欠佳,還如何上班?在家工作比較自由,真該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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